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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地上的人动了动,站在旁边的九阿哥惊呆了,表情就像看到诈尸一般,慌恐起来。
卿云坐起身,缓缓擦去溢出嘴角的血。九阿哥反应过来,狠狠剜了巧儿一眼,巧儿全副心思都放在“死而复生”的卿云身上,喜得眼泪直淌,完全没有察觉。九阿哥急跑向自己的马前,从背囊中取了防身匕首,拔出刚一转身,便愣在当地,一动不敢动。
“对。乖乖站着。”卿云慢慢挪近前来,右手举着一管火铳,乌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九阿哥。巧儿亦赶紧爬起身,跑到卿云身后。卿云伸手护住,见九阿哥脚移动半步,立时高喊:“别动!”她又露出了那种残忍而妖异的笑,提醒道:“我这里头装的弹药,可不同一般火药铁弹,而是我亲自研制的,名叫磷弹。里面加了大量的白磷和粘稠剂,它不致命,让中弹的人立刻就死,而是可以附着在人体身上,直接将肉烧没了露出骨头。这种慢慢就死的滋味,可是过瘾得很。”
这番危词,只听得九阿哥脸上横肉直跳,杀心又盛。他就是个亡命之徒,愈是威胁,愈是要逼上门去。
眼看他不要命似的一步步逼近,两眼通红,像是要将人给活吞了,巧儿已自受不住重压,连退数步坐倒在地。但是卿云却一步也不能退。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直到枪口几乎抵在了九阿哥胸口,卿云还是没有开枪,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里已满是冷汗,滑得差点握不稳火铳柄。“我可不是在吓唬你……”她的再度忠告尚未说完,一眨眼的工夫,九阿哥一招空手入白刃就夺去了火铳,并将枪口对准了卿云的脑门。
“不——”巧儿惨呼一声,跪在九阿哥的脚下,求他手下留情,饶过卿云的性命。
一大滴汗珠沿着脸颊滚落进土里,卿云虽不至于跪地求饶,但此刻若能让她选,她宁愿刚才被勒死,一了百了,干干净净,也好过零零碎碎地受尽苦楚而亡,死都死得毫无尊严。
“这磷弹真有你说得那么神奇?”九阿哥孩子气地笑了,慢慢往后退了开去,以免她死前扑上前,想跟自己玩个同归于尽。
卿云闭上了眼,十分后悔没有带上那把木剑,尽管如今的自己已无力使用,但关键时刻拿来自尽,还是绰绰有余的。现在该怎么办?咬舌?毫无科学根据。撞石?离得太远了!卿云望了眼三丈开外的巨石,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准备好了?”九阿哥难言兴奋地问了声,卿云只能勉强苦笑作答,对还跪着的巧儿道:“你走吧。如果见到八阿哥,就告诉他我走了。还有,别让任何人看到,我变成了一堆烧焦的白骨。”她自嘲一笑,道,“你知道,实在太难看了。”
卿云强作欢笑,交代的所谓遗言也是不伦不类,弄得巧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巧儿忽然起身,抓住她的肩,认真道:“不管您是不是好人,能认识格格,是巧儿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卿云见她似含悲戚之意,正自奇怪,巧儿却已松手退开了。
就这一瞬,卿云看见那头枪口抬了一下,还想最后对这世界说一声“再见”,背心却突遭一重击,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朝前扑倒了,还在发懵,一连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已自后传了过来。卿云一个激灵,猛转过头,就看到滚滚白烟裹挟着的一团黄色火焰中,有一个人影在扭曲挣扎。
九阿哥跑到近处想看一看清楚,这一瞧,手中的火铳咣当滑落,他惊恐地发现一张脸在烟火里时隐时现,急切地仿佛想说什么。
“我今天很快乐。”
☆、如梦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似曾相识,卿云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黑暗总也等不到头的长夜,黎明漫漫无期。好在,对面还坐着一个九阿哥,提醒着,这毕竟是另一个夜晚了。
确实是有不同。当年欠暖玉的,她用心替她报仇,便当是还了,可如今却再没有借口了……再也还不清了……
卿云冷得蜷缩成一团,太阳高高升起,她依然学鸵鸟的样,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不敢看哪怕一眼。
“卿云。”轻轻一声低唤,于卿云而言,不啻于苦海翻波里从天而降的一段救命浮木,她一回头扑进了已日渐习惯的怀抱,抓住了就死也不撒手。
八阿哥不免诧异,这样惊惧害怕的卿云,他真是从所未见。像是箭伤未愈的鸟儿,哪怕听见一点疑似弓弦绷动声,立时吓得崩裂了旧伤口,血流不止。而胤禩也从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被她所需要,他现在唯一可做的,便是更有力的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给予温暖,和足以容纳她停留喘息的平静。
此时寻来的当然不止八阿哥一个。就在昨天,卿云前脚白天刚出门,胤禩后脚就提前赶回了府里,正遇上来报讯寻人的十二阿哥,匆匆问过俞百里,两人急忙带人连夜追来。
“九哥?这两个人怎么都傻了?”
熟悉的声音,卿云听得全身一颤,透过捂着眼睛的指缝,刚隐约瞥见十二阿哥掀开了盖在草地上的斗篷,便惊得一下子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可能,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就像昨晚的假死一样,只是神经线路堵住了,指挥不动身体四肢。折腾半天,这不又绕回到原点了吗?选择当卿云,就要否定无能平庸的过去,要变成虚明,又得与人前尊荣的卿云彻底决裂,现在,是又要重启一个新的轮回了吗?世上最怕如果二字,而她最怕的就是,“如果自己错了”。那该怎么办?俗话说,事不过三,这一回大脑自动启用了自我保护机制,回避一切相关问题,强行封闭思维活动。
也有可能,她是真的承受不住心理重压,受惊过度,崩溃、晕厥、乃至昏迷了一段时间,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屋子上下维持原貌,好像人从来没离开过。只有念头略一动,便顿感天旋地转、头痛欲裂的脑袋,似乎被人换了一个。
“醒了?”刚倚柱眯了会儿眼的八阿哥立时醒觉,想要站起,卿云却急忙把手攥得越发的紧,生怕他丢下自己一个人。胤禩只好顺从地坐回床沿,命红素端来预好的羹汤,道:“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热汤暖暖胃。”卿云虽然不饿,却也并不抗拒,靠着臂枕,任由他喂了几勺,直到实在食不下咽,才推开重新躺下。
她脑子混沌,不知日夜,只想就这么大被蒙头,永远睡下去。然而睡不了多久,就会突然从不知名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的虚汗,再去回想,却对梦中情景,找不回一丁点的印象。这时,如果八阿哥就在旁边那还好,若是不在,她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赤着脚,疯了一样地四处又叫又喊地找。因此,八阿哥也只能寸步不离守着,陪着她不断重复睡去、惊醒、再睡去的无休止循环。
当不知第多少次醒过来时,脑袋里面又是隆隆轰鸣,疼痛难忍,身边又不见了八阿哥的身影,卿云抱着头,跳下床便直接往外跑。然而找遍了他惯常呆的地方,都不见踪迹,红素捧着外衣鞋袜追来时,就见她靠墙蹲在书房的一隅,不停地使劲敲打自己的脑袋。
红素俯身将外衣披在她身上,劝道:“格格,咱们还是回房等吧,贝勒爷是有事出去了,得好一会儿才回来。”卿云目光呆滞,似乎在竭力理解她所说的话,等到明白过来,红素刚替她套好了鞋袜,卿云却立刻起身奔向大门,连外衣滑落在地也顾不上了。红素只好拿着衣服跟着后面跑。
堂堂福晋只穿着亵衣,披头散发地跑出了内院,府里看到的人几乎都惊得下巴掉了。尽管红素拼命拦着,却犟不过卿云,硬要在府门口等着八阿哥回来,反应过来的人赶紧招呼着要关上大门。
两人分站一边,在四个人一起使劲推动下,朱漆大门缓缓合了起来。当中间只剩一条缝隙时,却忽然被外面抵住了,同时传来马起云的声音:“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红素顿时大喜,叫道:“快开门,是八爷回来了。”于是内外合力,刚刚掩上的门,便又再度徐徐打了开来。
八阿哥迈过门槛一进来,卿云便奔上前拥住他,一脸柔顺而委屈的笑,显得格外可怜。“拖了这么些日子,总得向皇阿玛交代一下差事办得如何了,等急了吧……”八阿哥一看她衣衫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忙脱下秋斗篷将她裹起来,转脸怒斥下人是怎么照顾福晋的,若是卿云有甚病痛,必饶不了他们云云。
“哟,这是唱的哪一出?”一直在外观望的十阿哥,边进门,边弄点声响化解自己突然出现的尴尬。
卿云呆呆地看他一眼,不但面无表情,还丧失了语言能力。十阿哥大喇喇地反倒尴尬起来,倍感压力。八阿哥扶着卿云往里边走边道:“十弟今晚留下吃饭,你俩也好久不见了,进去收拾一下,出来一起陪着他聊聊。”十阿哥一听忙摆手客气道:“我就不用招呼了,来八哥你这,还不熟门熟路的,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八阿哥不禁莞尔,卿云还是表情全无,也不知听懂了没有,红素来搀着她先行回房,一路还频频回首,痴痴地望着八阿哥。八阿哥亦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离开,以备时时都在她视线之内作出回应。
十阿哥看着不对劲,侧脸小声对八阿哥道:“你来找我时一说,我还不信,平时多机灵一个人,今天这么一瞧,还真是傻呆呆的,跟丢了魂一样。到底出了什么事?”八阿哥冲着再度回头的卿云微笑点头,口中却叹气道:“她心里有道坎,迈过不去。怪我一时疏忽……”十阿哥很快明白了,道:“我看就是闲的,没事干净瞎想。”这话说得一针见血的精辟,八阿哥拍拍他的肩:“因此才找你来陪她说说话,开解开解。”
“啊?”十阿哥摸了摸后脑勺,那边红素又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苦着张脸,只一个劲催促他们赶紧去看看。
八阿哥立刻跟着她奔到书房前,唐兴等人正抓耳挠腮地在外头乱转,一见到八阿哥回来,便如蒙大赦,也不敢高声,指手画脚地比划着发生了何事。八阿哥皱起眉头,将门往上一提再往里推,门便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阳光透窗而入,将整个新修好的屋子照得黄澄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