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就要开了。”陈良出声提醒了句。
卿云应声看了眼陈良,久久没有转开目光。陈良奇道:“怎么?”卿云垂下眼帘,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在扬州时还有乌尔江,由水路到江宁的途中,又有她自己一路作陪,直至江宁地界立刻就交由何焯接手了,始终令陈良深为忌惮,不敢对十三有所动作。可依照陈良的性子,会那么轻易放手吗?仿佛要做最后确定似的,卿云又久久凝视了陈良一眼,从他的眼中,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脑中做出了决断,卿云心口一松,脸上立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既然没有人点破,她又何妨继续给胤祥当个随从呢?
“哼,随从?监视才对。”胤祥心道,推开要扶他上车的何焯,站着不动,侧身斜睨众人,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何焯道:“十三爷是封钦命来江南募集赈灾款,听闻钦差今日莅临江宁,本地官绅无不希望一瞻真颜,并能稍尽地主之谊,为您接风洗尘。”他还要说下去,胤祥已皱眉道:“若我说,我不愿见他们呢?”何焯竟不意外,一副“您且稍安勿躁,听我讲完再说”的表情,不急不缓地续道:“但是,大家也知道十三爷一路奔忙,车旅劳顿,急需稍作休息,因此今日便不作打搅了。”
他这文绉绉的一大长段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讲完的说话方式,即使慢性之人,也要听得一口气着急上不来。
胤祥没好气道:“那你去吧,我不需要人作陪。”只见何焯那种表情依旧,不疾不徐道:“但是,在我今早临出发前,曾受织造府之托,盼能邀请十三爷过府,一叙旧情。”胤祥正想说“我与他无旧情可叙”,却被何焯脸上“您且稍安勿躁”的表情噎了回去。何焯一脸笑意道:“曹大人往日曾在宫中伺候圣上日久,君臣情谊深厚,可惜驻守南疆,相隔万里,难得一次相聚。今日距离上次圣上南巡已过三载,因此曹大人急切盼知圣上之近况,还请十三爷拨冗前往,赐见一面。”
胤祥一时没回过神,卿云已在吃吃暗笑。何焯见胤祥不回应,待要开口再劝,胤祥急忙抬手道:“行,启程吧。”何焯如了愿,心满意足地弯腰做了个揖。
胤祥轻轻一哼,瞥了眼卿云,心道:“高兴得太早了吧。”他拔出剑,一下挑断套住马车的绳套,扯过其中一匹白马,还剑入鞘,翻身上马,由于没有马鞍,他原地转了几圈适应之后,笑着对何焯道:“泊船渡口离城甚远,曹大人是长辈,可不能让他久等了,何先生快快上马,咱们一起快马兼程赶去织造府。”
何焯明显一惊,呆呆看着得脱自由的另一匹马,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平素坐惯车轿,哪里驾驭得了这种无鞍马。卿云双手抱胸,与胤祥一样,饶有兴味地等着瞧他要怎么办。
只见何焯弯腰行了个大礼,悠悠然道:“哦,十三爷,何某方才尚未说完。在下此行不过代为传达邀约,今日乃是在下与几个知己约定的诗社集会之日,此刻,舍下尚有几位好友在候某回去,共赏诗画,因此恐无法相陪在侧了,还望十三爷见谅。”
胤祥不耐烦再听他长篇大论,剑柄指着卿云,道:“你还要跟着来吗?”卿云上前一步,还未回答,胤祥已将他那把宝剑扔给了她。“好。”卿云身手敏捷地跳上另一匹马背,两人并肩绝尘而去。隔了老远,回首仍见何焯领着众人弯腰行礼,挥手道:“十三爷稍后若有闲情雅致,不妨来城南三尺巷何府,与江南众才俊把盏畅谈。”然后就听见从风里飘来一句答话:“我俩皆是俗人……”
晴空朗照,正是出游的好天气。在上有蓝天白云,下可见青山绿水,马蹄过处,草溅花落,香风拂面,令人心情乍好。
“几年没见,甩起人来,在行多了。”卿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胤祥转头瞪了她一眼。卿云笑着请示:“未知钦差大人现下欲移驾何处?”胤祥回过头,几若未察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何时言出不践了?”
“这一路靠脚走回去,可够呛!”卿云幻想着何焯满身尘土的落魄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千万别误会。”胤祥眼看前路,目不斜视道,“我留下你,不为旁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到了这儿,这一路的尾巴是甩不掉了。左右是要被盯梢的,有你在我身边,我可安心得多了。”
卿云不禁失笑,显然对于自己被当做“人质”一事,她是一点儿也不介意。
两人不再多话,快马加鞭,直奔金陵城而去。
上一次造访织造府的后花园,还是十年前的事了。站在园中央的池塘边,卿云又想起了当年十二岁的自己,一大清早就踏着才露出尖尖角的荷叶,飞身掠过对岸,去那边的小楼里找悠悠的情景。现如今,已是满城荷花争艳的时节,而长了十岁的自己,此时若再飞身出去,唯有跌落池中,当落汤鸡的份喽。
卿云深吸了一口略带香甜味的空气,愉悦地伸了个懒腰。这种天气,她真想找个阴凉的大树荫,在底下好好地睡个午觉。她打了个哈欠,在揉眼的缝隙间,忽然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卿云走过去,蹲下拨开一丛芦苇,便见塘边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现代社会常见的下水管道口。卿云不禁失笑,举头四顾,怀疑这算不算布景上的穿帮?她又特意看了一眼,还好不是水泥管道,是石板砌成的。卿云伸手在洞口探了探,隐隐能感到有气流在涌动,管道是通的。由于石板往里砌得角度倾斜向下,池水汩汩地不断朝内淌进去,这是流向哪里?
真是咄咄怪事!卿云托着下巴正在思考,突然左耳一动,发觉了一丝异动,而且仿佛是从管道深处,幽幽渗透出来的。为了听得更清楚些,她立即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细细分辨。时而一下,时而连续两三下,这种干脆又明确的声音,本身仿佛带有某种节奏,完全不像是纯天然的,倒像是尽头处有一个人,出于某种目的,在敲打着管道。
“喂,你在这干什么?”远处一个家丁大叫着跑过来。
卿云忙站起来,拍拍衣上的尘土,作抓耳挠腮状,道:“不好意思,我迷路了。”并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那家丁听完了脸色稍缓,说道:“既然是在等十三爷,那你应该待在门房,或是下人房,而不是这。府里的太太小姐时常会在花园停留,因此向来不准外人擅入的,赶紧离开。”卿云作恍然大悟状,任由那家丁领着往外走。
“等一等。”卿云蓦地站住了。那家丁疑惑地回过头,却见卿云一脸神秘兮兮,神情紧张地在听什么。那家丁也竖起耳朵,不耐烦道:“鸟叫而已。”卿云点点头,问道:“这是什么鸟的叫声?”那家丁道:“也许是布谷鸟吧,每天总会听见几次,有什么出奇的。”卿云摇了摇头,肯定道:“仔细听这叫声,就宛如在唱歌一般,有乐曲的韵律感,可是不是夜莺,不是布谷鸟……我一定在哪里听过。”那家丁拖着她连声催促:“赶紧走。”
经过一道偏门,走出一条夹道,便是那家丁所说的下人房,卿云之所以心甘情愿跟在家丁身后走到这,只因这条路所通向的,正是那鸟啼声的来处。随着鸟啼声越来越近,两个人却忽然偏离了方向。
那家丁打开了角落里的一道小门,把卿云硬推出去,外面的几丛修竹掩映着一条石子路,而竹边围墙外已经可以看见正厅的屋檐。那家丁道:“走到小路尽头,你就可以直接绕到大厅前的门房了,快走快走。”话落砰地一声关门并上了门闩。
“一扇门就想关住我?”卿云搓了搓手,仰头选中几根较粗的竹子,向上一跳扯了下来,嘴角一弯:“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说着抖出袖子里的丝帕,将竹子绑在了一起,确定绑结实了便手一松,同时轻轻屈膝一跃,双脚已站在了捆成一束的竹子上。似乎是事先经过了精确计算,她站的地方正好是能受力的重心点,左右摇晃了几下,便稳稳地站住了。
卿云刚喊了声“好”,便听见了喀嚓一声轻响,应该是最细的那根竹子断了,不由暗叫:“不好,又胖了。”她后退一步,努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接着脚下使劲,上下颠着一点点加大了幅度,最终猛地一踩,借力跃上了高高的墙头,而这时,适才那家丁还尚未走远。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卿云小心地沿着滑溜不平的墙顶,快速往那鸟啼声的来处赶去。
不就是鸟叫声,她何必要这么执着呢?原因即在于,这是她在这发现的第二个“疑似穿帮”。她刚才边走边想时,突然福至心灵,记起了那个“她一定在哪里听过的鸟曲”,可不就是过去在电视上看到的某部电视剧的插曲么?实在是大大的穿帮!
依那家丁所言,那鸟啼声已不是第一天才出现了,天天在人们耳边叫了这么久,这府里竟无一人发现异常。只能说,这“鸟”叫得太逼真了,而那首曲子,在这时代也还不存在,因此没有人会如她一般敏感。
“啊!”卿云忽然顿悟什么,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此说来,在这时代,和她一样知道这首曲子的,还能有谁呢?
这时,她本能地又想起了在下水道口听到的响动,垂在腿外侧的右手,也下意识地随着记忆中的节奏击打起来,慢慢地,那节奏,竟与鸟啼出的乐曲拍子,奇妙地吻合了……
奇妙,已经不足以形容卿云此刻的心境。一种超自然的神秘、与超现实的诡异感,令她深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一定有什么阴谋!”为了从这种感觉中解脱出来,她只能这么劝服自己。
想到这,她立刻追那鸟啼声追得更急了。不一会儿,前面便没路了,她纵身跃下墙头,人已经站在了府外的大街上。鸟啼声愈发的清晰了,卿云依然紧追不舍,最后停在了一间很普通的平房外,就是这里了。
房子不大,卿云很快绕了一圈,除了南面的大门紧闭,四周再无其它门窗,高耸坚固的墙壁上纹丝不透,连个气孔都没有,但是鸟叫声的确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卿云思考着,脑子里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