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随即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一个不知名的生物,一边学鸟叫哼着一首现代的曲子,一边还打着拍子,并且打拍子的声音,还传到了江南织造府的下水管道里。
这……卿云忍着浑身猛打的寒颤,越发肯定地点头自语:“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就在这时,鸟叫声忽然停了。
不久,卿云听见寂静的青石板道上,传来了一串脚步声,赶紧踮着脚尖躲到拐角处,藏好后才悄悄探出了头。
只见一个身穿织造府家丁服的男子,拎着一个食盒走到了门前,打开门上大锁之后,并不着急进去,左右四顾确定无人,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卿云看清楚那人掏出的东西,不由得猛地睁大了眼睛。那男子竟然取出火折,点亮手上的白纸灯笼,接着方才不慌不忙地提着食盒走进去,并立刻又将大门关严实了。
本就人迹罕至的街道上,随即又静了下来。卿云走回到大门前,就手一推,推不开门,只能呆呆着望着这所宅子发愣。大白天的,织造府家丁提着个灯笼,是给谁送吃的?大大的疑问盘旋在头顶,不停地催促她进去弄个明白。但仅凭她一个人,现下是不可能硬闯成功的,如果常明这会儿在就好了。
正转念间,卿云猛然想起,此刻胤祥还一个人落在织造府里,赶紧回头。
当卿云又从府宅正面的东角门进去,恰见胤祥怒气汹汹地走出前厅,大步流星地直往外冲,经过卿云旁边时甚至都未发觉,其身后的几个便装官员则已被甩得老远。卿云诧异地张了张嘴,立刻向门仆打了个招呼,让其将两人的马牵来,自己也跟了出去。
等马时,那几个不乏年资的官员业已追出了门,气喘吁吁之下,还坚持着向十三阿哥好言相劝。胤祥干脆闭上了眼,置若罔闻,只待马一牵来,立即与卿云一齐上马而去。
直到奔出去了老远,胤祥才稍减了速度,忿恨道:“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吗?”卿云望向他,自是不知。胤祥似乎也只是在自言自语,自问之后旋即自答道:“一个个都是带久兵之人了,上战场冲锋陷阵也不见如此争先恐后,这会儿倒自告奋勇起来了。”说着不解恨地朝地面唾了一口。卿云默然,淡淡道:“你自己看破了金钱名利,就要求别人也与你一样吗?”
胤祥突然勒马立住,握鞭指向卿云,质问道:“这是你们计划好的?知道我一向言出必行,便派个神神叨叨的腐儒把我骗到这里,叫一帮钱串子团团围住不得脱身,是也不是?”
“我说不是。”卿云平静地看着他,认真答道,“你信不信?”
“不信。”胤祥很干脆地回道。
卿云却反而笑了,轻松道:“你刚才那一长串话说得真痛快,我真担心你会咬着舌头。”
胤祥一愣,笑是笑不出来了,气却也消了大半,一时间表情略
显得扭曲,许久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一路都跟着我?”卿云好笑地反问:“不是你求我帮忙的吗?这么快就忘了?”胤祥悔得真想咬了适才问话的舌头,只能劈空一挥马鞭,以发泄满腹郁闷。这时,却听见卿云不再嬉闹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一个人东奔西跑,你不害怕吗?”
胤祥不敢相信地回过头,两人四目相接,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我也想问你很久了,一个人东奔西跑,你不害怕吗?”胤祥柔声道。
两人会心一笑,胤祥拨转马头,继续缓缓向前。沿途行人渐渐稀少,两人却还一直向僻静处行去。胤祥一路且行且思,忽而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到底是想怎样……”
卿云见他颇为苦恼,忍不住问:“你在说谁?”胤祥回过神来,尴尬道:“没什么。”卿云瞬即了然,这几日遇上的乌尔江、陈良、何焯等人,由于他们各自的目的不明,其种种行为自然就令他迷惑不解。卿云试探着问道:“今早在船上,陈良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胤祥沉默片刻,方迟疑道:“他……他劝我说出四哥的行踪。”
“他想与你合作?”胤祥说得虽简略,卿云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实质所在,不免吓了胤祥一跳。卿云稍作思忖,接着说道:“原来如此。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我这几天也正奇怪呢。先是促成赈灾款的募集,再是同坐一船南下金陵,最后又亲自接送至衙署,与当地武官见面。这还用问想不想合作吗?”
这么一提醒,胤祥蓦然惊醒过来。他与四阿哥一同受命南下筹款,临出发前,一直将在江浙一带势力根深蒂固的八哥九哥当作头等大敌,因此步步小心,严阵以待,却不曾想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在外人的眼光里,自己与他们早已成了“同坐一条船”?胤祥万分震惊之余,更觉得背脊上阴涔涔的寒芒刺骨。
如此一来,还有那些争抢运银权的武将,大部分是太子门人,何焯却替他约在织造府会晤……胤祥不敢再往深里想下去了。
“梅园?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卿云的问话终于将他险些出窍的魂魄拉归了位。
“对,就是这。”两人翻身下了马。
依旧是当地寻常的一座园子,粉墙黛瓦,占地极小,站在矮矮的门前一抬眼,便可见书有“梅园”二字的青漆木匾。卿云立刻认了出来:“是你亲笔题的字,怎么是这个颜色?”
胤祥神情肃穆道:“这是个墓园。”卿云“啊”地一声惊呼。胤祥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白发皑皑的老汉开了门,见是十三阿哥,忙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胤祥介绍道:“这是守墓的李老头,人们都叫他六叔。”李老头也向卿云做了个揖,喉咙里却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原来是个哑巴。
走进梅园,只见四四方方的围墙内,除了隔成几间的小房子,便是一株株结满了青梅的梅树。
胤祥边走边道:“在过去,这里是步荻和她额娘的生活居所,那时候还是几栋茅草陋屋,母女俩便一直在此相依为命。”
“她们以前就住在这?”卿云诧异不已。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生来就万千宠爱在一身?”胤祥道,“步荻母亲过世之后,按照她的遗愿,火化之后将骨灰洒在了这梅林间。于是我把整个园子修葺翻新,并买下了方圆两里以内的土地,以免这里的清静被人打搅。”
“怪不得周围都没人。”卿云望向梅林,也不知是不是听完故事之后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梅树长得格外繁茂,而从枝桠之间向上远眺,天空也显得更加一碧如洗。
胤祥吩咐完李老头去打扫房间,对卿云抱歉道:“我要等一个人,虽然简陋了些,这几日就先在此将就一下吧。”
☆、梅园(下)
前一天还艳阳高照,后一天就阴云盖顶了,气温不见凉爽,反而愈发闷热,所有门窗大开,却连一丝风都没有。
坐在廊前的卿云,聚精会神地抚着膝上的琴,一脸哀怨。已经忍无可忍的十三阿哥终于受不了,从屋子里跑出来吼道:“要弹就好好弹,弹了半天还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弹的什么东西?”卿云吃惊地抬起头,道:“很难听?这曲子叫《葬花吟》,我以前听过几遍完整的,觉得还可以。”
“葬花吟?我看是梅雨季吧!小时候学的琴全还给师傅了?”胤祥额头青筋突起,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并讥讽她拨弦的右手:“你这叫什么手势,凤眼呢?鸡爪才对!”卿云明显自尊心受创,但她确实没有长性练琴,基本功早荒废掉了,因此也无从反驳,只好打哈哈道:“你不知道,这是悠悠最喜欢的曲子,我就听她弹过,也没记谱。”见她主动卖乖,胤祥握紧拳头,忍下了更多的怨言。
卿云反手拨了一遍五弦,忽而轻声问道:“悠悠现在何处?近况如何?”胤祥道:“她还能在何处,自然是在家中好好做她的十四侧福晋。”“是吗?”卿云抿嘴沉思,决定还是不把在织造府听见鸟语版《葬花吟》的怪事告诉他。
胤祥走到一株梅树前,随手摘下一颗青梅嗅了嗅,犹豫再三,最终大着胆子咬了一小口,立马酸得牙齿都要倒了,急忙丢掉。再回过头,见卿云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便走到另一边的廊下,正好与卿云对称地坐在门两边,隔着老远问道:“在想什么?”
“想儿子了。”卿云右手托着下巴,傻傻地发笑。
“我也有点想昌儿了。”胤祥叹道,见卿云看过来,又补充道:“我也有了一儿两女。”
“是吗?”卿云随口一问,神情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胤祥忙道:“我这算少了,跟我同时成亲的十四都有了七个孩子了,今年年初,八哥也刚添了一儿一女……”
“悠悠呢?”卿云忽然插口问道。
胤祥微微错愕,想了想道:“她与十四的第一个儿子弘春没了之后,没再有。”
“是吗。”卿云沉重地应了声,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一连串的反应,胤祥突然就生了一肚子的闷气。自己的儿子连玉牒都没入,她却一点不着急,反而有空关心旁人的事。“同样是皇子福晋,你跟悠悠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差得那么远?”胤祥十分费解道,“你是不是真那么闲,找点事做做吧。”
卿云将琴略捧高些,故意眨巴着写满无辜的双眼,道:“所以才弹琴啊。”
胤祥这次却不想再让她含混过去,黑着脸道:“从这次我们相遇之后的几天,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成亲之后这五年里,你又做了什么?如果我是八哥,我也会怨恨的。别的阿哥身边都有一个好福晋,贤内助,你就真的做不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该做什么。”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卿云似乎被挖到了痛脚,不再有心情嬉皮笑脸。
胤祥愣在了当地。
卿云道:“你昨天问我,金钱名利有什么好,我今天就问你,权势地位有什么好。你问我,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我也要问你,你来江南之后又做了什么。”
“我跟他们可不同。”胤祥急忙撇清,“我来是为了……”
“筹款赈灾?”卿云笑了笑,“那你口中的‘他们’帮你成功筹到了款,你怎么反而大发雷霆了?就算你动机高尚,可与行为卑鄙的‘他们’争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