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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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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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哥?”卿云恍然大悟,记得悠悠之前是有带五个家人进京,可谓个个身怀绝技,深藏不露。除了常明排行老五,老大赵肯堂给她治好了背上久久难愈的箭创,老二吕思安更是印象深刻,老三秦道然也曾在八贝勒府见过一面,原来,眼前这个小老头,就是排行第四的李四智,倒是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过人之处。
“四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常明急得又问一遍。卿云便简单复述了将李四智从地牢救出,请名医为之会诊的经过。“我猜得没错,”常明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当年,四哥果然是被人抓走关起来了,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他。”听常明讲了李四智五年前进京告状,却无故失踪的来龙去脉,卿云便彻彻底底明白了,李四智被救出时说的第一句话的含义。
冒名顶替,窃取功名,是需要朝廷与地方上下串联,方能成功偷天换日。虽然合作愉快的九阿哥与曹家,都希望进京告状的李四智在世上消失,但曹家却瞒着老九,私自留下了李四智的性命,并带回江宁看管起来。此举,为的也不过是抓个“护身符”在手,以备不时之需。毕竟,谁能担保日后不会出现“狗咬狗”的情形?如今,她以老八的名义,要求交出李四智,曹家自然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卿云想明白了其中种种关节,不禁摇头叹息。只可惜李四智一人,就此被关在地底暗牢,整整五年。比常明大三岁,那就是还未满三十,居然就衰老成了这样……
“格格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如何伤心呢……”常明思之,愈发黯然神伤。
卿云忽然呆住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常明提到悠悠时,李四智仿佛有了点反应。许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直觉,直觉告诉了她,李四智并不是昏迷。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是他的心,他的思维并没有静止。如果有先进的医疗仪器,或许就能检测到适才那一刹那,他生命体征的一丝异动了。
“我知道你听得见。”卿云重新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四智的脸,郑重其事道,“我明白你现在的感觉,你很累,是吗?”
常明颇为讶异地望着卿云,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
卿云叹了口气,继续道:“一个人在地牢中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没人会来救你,哪怕随时死了,也只是一堆无处埋、没人知的白骨。然而越是绝望,你越不甘心,冤屈未平,真相未白,怎能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必须活下去,活着虽然痛苦,但却成为了你唯一的信念,让你坚持着,日复一日地活下去,活到重见天日的一天。然而,当这一天终于等来了,信念却没有了,坚持活着是如此之痛苦,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吧,我不再坚持,不想再折腾了,是死是活,就这样吧……”她说的是李四智,想的却是青莲山那个埋在雪里的自己。
“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吗?不,再等一等,那还不是尽头。只要再等一会儿,掩盖在空白之下的东西,总归会浮现出来的,那才是最重要的,一定是你一生最美好的风景……”
随着语声喃喃,渐弱渐消,李四智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了吗?”卿云问。
“我想再见悠悠一面。”李四智道。
自李四智苏醒之后,常明便开心得跑进跑出,忙前忙后,只是李四智尚未恢复元气,弱弱应着,十问倒有九不答。
卿云不想打搅他们,便悄悄退出房。她回到自己的卧舱,用了些茶点,遥望窗外,只见日已西垂,霞光万丈,映得水面一片金光粼粼。
这位李四智,与夏飞虹是如此之不同。同样是苦难深重,同样的仇深似海,但他却没有执着于报仇。切身之恨都淡看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牵挂呢?再见悠悠一面,也许便是他此生最后的遗愿了。
卿云正在思潮起伏,突然有人敲门,却是何焯前来告辞。何焯早就说过,他只送到扬州便将折返,这里自会有人接替他,一路护送回京,想是接替之人已然到了。卿云便开门随何焯走上船头甲板。途中,何焯谈起李四智的情况,忽问道:“此人可是姓邬?”卿云惊讶地停下脚步,问道:“你怎知道?”
何焯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在江宁时,我遍交文林英杰,机缘巧合,曾有幸看过一位当地才子,邬思道所写的几篇鸿文,文采裴然,自不必说,更可贵的是言之有物。借古喻今,针砭时事,既慷慨激昂,发自肺腑,又鞭辟入里,见解独到。观文可知其人,洞察世事,腹有良谋,乃是一十年不遇之大才。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邬思道已化名李四智,入了时任江苏巡抚的明德大人府中,后又随其幼女进京,从此便再无音讯了。适才听见那位常明兄弟喊他‘四哥’,方才有此一猜。”
卿云听他话音,似有拉拢之意。果然何焯又正色道:“福晋既然救了他,进京路上,不妨再细细问之。若能证实,此人便是邬思道,那便是天助八爷,又添一良助!”卿云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这原就是何焯的本职工作,但猛然间见识到他的“职业病”发作,还是很有趣。
卿云敷衍着答应了,两人一走上甲板,一颇为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卿云不由皱起了眉头,来接替何焯的,居然是陈良。
陈良近前请了个安,又与何焯简单作了交接,便知趣地沿船舷退去船尾。他在前走,卿云的目光便一路尾随,何焯便解释道:“是八爷来信,让他处理完手边事,就尽快回京。”
其实何需他提示,卿云自然明白——局已布成,是到了起网收获的时候了。
仰脸望了望天,卿云没来由地问道:“何先生,你为何这么卖力地替八阿哥四处招揽人才,笼络人心?”何焯一脸郑重道:“八爷对我有知遇之恩,自然……”卿云笑着打断他:“我只是想请教,这么做,真的有用吗?”何焯被问住了,半天才答道:“八爷常说,民心即是天道。得民心者,自然得天下……”他蓦地住了口,神情紧张,仿佛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生怕被第三人听见。
“是吗?”卿云显然有不同意见,低头苦笑道,“又不是乱世,定天下还不需要出动民心,一颗君心就够了。”何焯还在思考她所说“乱世”、“治世”的分别,卿云又道:“更何况,他所得的‘民心’,又是什么成色。”她的眼光投向了船尾,正与船员交谈的陈良身上。
终于吐出了堵在胸中多时的忧虑,一转过身,卿云便决定了,今晚就带同弘春、常明和李四智连夜逃走。一来,她不愿与陈良同乘一船,二来,既然已救了李四智性命,就不得不为其打算到底。目前,李四智虽然脱离了牢笼,却并未远离危险,仍然有人巴不得送他下黄泉,譬如九阿哥。因此,她不得不防备着陈良。
“福晋。”何焯喊住了她,“其实,常有人言,收拢再多的人心,都不如得福晋一人倾心襄助。您能讲出刚才那一番话,便说明人们所言不差。有才不用,犹如暴殄天物,未免可惜了。”他嘴角噙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似已瞧出了卿云心中的盘算。
“从未发生的事,怎能当真。”卿云眨了眨眼,说道,“我是个最是无用的人,自己的事都弄得一团糟,又能帮得了谁?所以,一点也不可惜。”
等到天黑,所有人都睡熟了,卿云偷偷叫出常明,点名李四智眼下的处境,常明自然同意不过。于是,一个背着李四智,一个拉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弘春,行李也不敢多带,轻手轻脚溜到船尾,放下一条舢板,趁着夜色划离了大船。上岸之后,四人改走陆路,买了辆马车,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地继续朝京城出发,走了近一个月才到北京城下。
这一个月中,无论卿云怎么逗笑,怎么讨好,弘春还是不肯理人,倒是对突然冒出来的李四智颇为新鲜。而弘春的“骚扰”,也总能换来李四智偶尔回神的一笑,然后看着弘春的脸,又陷入更深更重的沉默与死寂中去。
入城之后,卿云突然把马车停在了一条胡同里,期待地深深望着弘春,可弘春仍是撅着嘴,扭头不顾。卿云只得苦笑一声,对常明道:“你先带着弘春回去吧。”常明一愣:“回哪儿?”卿云静静看了他一眼,也不回答,只是眼神里竟流露出了一丝幽怨。常明这才明白过来,立刻闭嘴下车,向弘春一招手,弘春噌地一下便跳到了他背上,兴奋大叫:“骑马喽!”似乎很开心能离得卿云远远的。
常明背着弘春走到胡同口,一直在后面看着的卿云终于忍不住喊道:“小春,你就不跟我再说一句话?”弘春仿佛没听见,还不断催促常明再跑快点。不一会儿,两人转过街角,便消失在巷口了。这时,坐在车里的李四智掀开车帘,恰好瞧见了卿云抬手擦拭的背影。
“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好了。”李四智突然道,这还是他自苏醒那天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卿云吸了吸鼻子,长吁一口气,便从离愁别绪的惆怅中走了出来。毕竟,自从胤祥说了悠悠没有再要孩子,她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君子不夺人所爱。”卿云只能这么回答。如果悠悠又添了一子半女,她大可以直接将弘春留下,但如今悠悠也只得这一个儿子……她只能将弘春送还,交由悠悠自己决定。
“你已经看出了小春的身世……”卿云回转过身,这才发现李四智问得奇怪。车帘却已被重新放下了。卿云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先找个地方将你安顿好了,马上就带悠悠来见你。”亲自拉着马头,缓缓走出胡同。
一切处理完毕,卿云独自一人,慢慢挪到了悠悠在京城老宅的后门。老远瞅见了,留守在门口的常明便招呼着,把她推进了门里,指明路径,并小声提醒:“格格就在后花园等着呢。十四爷今日宴客,小心别走到了前院去。”卿云点头,直接从角门走进后院,常明则绕到后院的前门入口,替她们望风去了。
刚进后院,卿云便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人盯着。然而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下人也不见,想是早被悠悠支了出去,卿云只当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了,不再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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