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突然爆起一阵叫好声,瞬间淹没了两人的对话。胤禩循声望去,只见院子里空地上居然还搭起了一个小戏台,丝竹声声入耳,台上站着一个小生,一个花旦,唱的似是出新编折子戏。马起云解释道:“这也是九爷的安排,特别让戏班新排的剧目,叫《苏小妹三戏秦少游》。”台下围着或站或坐的一大群人,看得正津津有味,演到精彩之处,便时不时响起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看着面前这一出闹剧,八阿哥虽未当场发作,但锋利的眼神已足以将人凌迟处死。
“贝勒爷你回来了。”轻柔的女声之后,一个妙龄少妇抱着个半大的孩子,走了过去。胤禩顿时脸色稍缓,接过孩子逗了逗,随口问道:“弘旺这半天还乖吗?”还未满周岁的孩子自然不会回答他,那妇人便拉着弘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接道:“半天没见阿玛,咱们旺儿可想阿玛了,是不是?”胤禩转头望向了她,笑容柔和:“辛苦你了。”那妇人嫣然一笑,略带羞涩道:“不辛苦。”她便是当年的若琳,跟悠悠一起回京后,改名换姓留在胤禩身边,虽然今年初刚生产过,但风姿绰约,丽色不减当年,更增添了几分成熟韵致。
一家三口还未温存多久,几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又偏贴过来,破坏了胤禩的兴致。众人絮絮叨叨,对着已睡意朦胧的弘旺猛一通夸,交口称赞生得漂亮,聪明伶俐,一看将来就是大有作为之人云云,听得若琳开心不已。初时,胤禩还耐着性子应付,可当话题延伸开去,转到其他人身上时,他便突然间沉默下来,面上波澜不惊,只有若琳嗅到了暗藏汹涌的不安。
“看这出《苏小妹三戏秦少游》,让人不禁想起当年云格格三试八爷的一段逸事,未老色先衰,八爷都不改初心,那时谁不敬服感叹。今日这么大的日子,这位云格格居然也不露一面,真是辜负了八爷的一番情意。”
“听九爷讲,是那云格格自小蛮横惯了,恃宠生骄,做过对不住八爷的事,八爷大度不予计较,她哪儿还有脸再来,不怕被骂么?”
“只怕那云格格现下已在暗自懊悔,当初为什么要对不住八爷,弄得如今想回也回不来了,哈哈……”
知道卿云五年前坐船出海的人并不多,人们只知道,八阿哥夫妇俩成婚不久,卿云就被送回了娘家,从此胤禩再也没有踏足郭府半步,显然夫妻关系不睦。久而久之,经过有心人的渲染,开始总是同情女方的舆论,便渐渐转向了八阿哥一边。无论风言风语传得再凶,胤禩从不发一言,人们便只当他是默认了。现下,胤禩也是有儿有女了,那些大拍马屁之徒为了投其所好,当面讥讽起卿云来,便越发的露骨猖狂。
“胡闹!”仆人弄撒了一壶新茶,换来胤禩一声怒喝,立刻惊呆了众人。一向待人温和的八阿哥脸色突变,比之常年阴沉的人发怒,更显森冷可怖。
还抱在八阿哥怀里的弘旺受了惊吓,呜哇呜哇地就哭了起来。胤禩将弘旺交给若琳,转身直接进了客厅,然而这里更是杯盘狼藉,一塌糊涂。胤禩一闪身,躲过飞来了一只菜碟,碟子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只见九阿哥胤禟一手握壶,一手拿杯,在屋里子边唱边跳,疯狂大笑,几个仆人拦都拦不住,他一个趔趄没站稳,撞向桌面,把杯碟碗筷都划拉了出去,正好朝刚进门的八阿哥飞了过去。身手敏捷的八阿哥,虽然幸运地躲过了这波袭击,但溅开的菜汁还是弄脏了他的衣服。
胤禩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揪起趴在桌上的胤禟,却发现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只得又松开,烦躁地一挥手,让仆人赶快抬走。即便醉生梦死之间,胤禟还打了个嗝,呼呼笑着大叫:“花几百万两,扳倒一个太子,这笔买卖值了!”弄得胤禩哭笑不得,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人被七手八脚地抬走之后,眼前这残局还得他来收拾。胤禩闭上了眼,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痛不已。真是胡闹啊,这会儿哪里就到了摆酒庆功的时候?
而看够了热闹打算离开的三阿哥,刚走到大门口,便碰见了八府正在赶人的罕见场面,而被赶的,却是两个衣衫华丽的大男人。无论这两人如何苦苦哀求,门口侍卫都严词拒绝,坚决不放行,三阿哥特别留意了一眼,竟然是安王府的吴尔占与色亨图。
“我可是你们家福晋的小舅舅,是你们八爷的长辈,哟,怎么着,升官发达了,六亲不认了,狗眼看人低了?”
“打量着卿云不在家,就敢跟红顶白是吧?就算生了儿子,贱婢永世都是贱婢。别忘了谁才是你的正宗主子。”
“告诉你,如今你们家福晋可回来了,就是八爷可都亲口应承过她,不是我们安王府的血脉,其他女人的种,任打任杀……”
只听这两人的控诉,还当他们是第一次被八府挡在门外呢,其实,自从卿云回了娘家之后,所有安王府的人便不再受欢迎了。只是今天八府的门庭若市,使得这两人格外焦躁积极,生恐落了什么好处。
两个人夹枪带棒地嚷了一阵,丑态百出,直到见其他客人也都纷纷退了出来,估摸着没什么指望见到八阿哥了,就撂下一句“现在就去找你们福晋来收拾你们”,骂骂咧咧的,转头奔赴郭府。不想旧戏重演,郭府的门房老远瞧见两人气汹汹的来势,二话不说,立刻关上了大门,直接告知:“闭门谢客。”
再度受屈的吴尔占与色亨图哪肯轻易离去,当下死赖在门外,撒泼打滚,大声叫骂。
“死丫头,还不快出来,舅舅和大哥来了!”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云丫头,你忘了你的娘家人了?娘家人都被人骑到了脑门上,你还缩在这儿,你心安理得得了么?”
“你不为家里人,也为你自己着想啊。人家有儿有女,妻妾成群,其乐融融,开心得不得了。你要再不回去,便再没立足之地了。”
“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哐哐哐猛敲了一阵,震得大门及门后的人俱个瑟瑟发抖,不过好在并未被砸破个洞来。隔了片刻,大大小小的砖石直接越过高墙,掷进了院里来,摔得噼里啪啦直响,虽未砸到人,却误伤了不少花花草草,最远的,甚至都丢到了十阿哥和卿云的脚下,看得他二人面面相觑,尴尬非常。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动静才慢慢变小以至消失。
吴尔占与色亨图砸累了转身歇口气,这才发现门前街道上候列已久的大阵仗,登时喜不自胜,也不管众人的白眼鄙夷,上前问明白了确是八阿哥派出迎接卿云的人马,便愈发的得意洋洋起来。对今日接连遭遇的薄待,他们也就不再放在心上,朝门里交待了几句,心满意足地走了。
“你也看到了。”卿云忍着笑意道,“不是我硬要扫兴,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能做,就我不能做。我这会儿回去了,只会让更多人认为我是无利不起早,抢占胜果来了。虽则我早就没什么声誉可言了,但也不想无故多担一条‘爱慕虚荣’的罪名。”
十阿哥思之再三,知道以今日的情形,很难改变她的心意,不免懊丧道:“有时我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瓜子,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卿云自个儿敲了敲脑门,猜道:“估计是一坨浆糊。”
十阿哥被逗乐了,没好气道:“你那坨浆糊已然害了宝珠,明知是火坑,自己就别再跳下去了吧。”想起人称“小卿云”的宝珠,十阿哥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垂低头颈,默默叹了口气,也排遣不了满腹的心事重重。
卿云亦无声笑了笑,点头道:“为她殉葬的,一个就够了。”她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不在人世的卿云,但不知十阿哥有没有领会要旨,他只是颇为古怪地看着卿云,一脸若有所思。
十阿哥走后,卿云也无心继续打扫了,便回后面去瞧弘春。
半道上,忽听见琴声悠然而起,委婉连绵,如微风起伏,又似泉水流淌,悄没痕迹地,就将心迹澄清,沉淀所有的波澜壮阔。然而只一小段,就连卿云这个外行人,都听出了好几处错误。
还未走近花架,已有幽幽一脉
暗香袭来。庭中花木虽多,但到了这时节,也都尽数凋谢或枯萎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朵还开在枝头,大朵千瓣,白香阵阵。卿云却轻易折了下来,嗅着残余的一点香味,低声道:“这花有句诗是什么来着……”琴声停了,继而响起悠悠自在轻悠的声音:“开到荼蘼花事了。”卿云微笑道:“真是种伤感的花。”
她默了会儿,轻叹道:“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一旦功成名就,便希望全天下都匍匐在自己脚下,特别是那些曾经轻贱、拂逆过他的人。”悠悠道:“你终于看清楚了。”卿云默默望向她,道:“我说的是我自己。”悠悠便不再作声。
卿云自己却忍不住苦笑,或许她确实有点儿“空想症”罢。她何尝不明白,当八阿哥权威显达之时,她便不再重要了,他需要的是更多女人的低眉顺眼。当然,若她这个曾令他倍感羞辱的妻子,也能转而崇拜臣服,更是锦上添花的事,尤其面子上格外的光彩。锦上添花,永远不会嫌多,人人都愿意做,但也仅止于此,没有什么然后了。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宁愿不要。
不过也正由于这一点贪心,她才躲过了一场当众受辱。
但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如果这样就被吓退,那就不是她卿云了。就像她可以花十年时间,只为过一把“虚明”的瘾一样,只要她确定了心意,那么过程中小小的波折艰辛、是非刁难、寂寞苦等,便统统不在话下。卿云的原则就是,志望一立,必破万难达到。
她在这边思潮翻涌,表情的变幻尽数落在了悠悠眼里,悠悠不由长叹道:“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老话说得好,女人一发痴,神仙也难救。这位同志,我想采访一下,你现在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卿云一下子被逗乐了,笑道:“我这不是成功抵制诱惑,没被拐走嘛。”悠悠道:“我看倒像故作姿态,欲拒还迎。”卿云道:“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只要一天没离婚,一定的姿态,就是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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