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怔忪不安地回到李四智所居的小屋,天色已黑。穗儿定了定神,打了一盆热水,试了试温度后才端进屋,替在炕上坐了一天的李四智洗脚。
双脚泡进水里,恰到好处的水温既不太烫,又足以涤荡去脚心内生出的阴寒。李四智默默望着半跪在地上,帮他捏按脚底穴位、疏通活血的穗儿,蓦然开口问道:“你这一天去哪儿了?”
穗儿低声道:“四福晋叫我帮她一个忙,我就去了。”半天不见回应,她忍不住问道:“四哥,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么?”李四智似有若无地微弱一笑,摇了摇头,只道:“你帮了四福晋的忙,她赏了你什么?”“没有。”穗儿的声音细得几不可闻,想起四福晋所暗示的赏赐,脸上又是一热,怕被李四智瞧出来,赶紧低头道:“他们便要打赏,我横竖都不要就是了。”李四智道:“你替四阿哥四福晋立了大功,若不赐以封赏,他们怎能放心。”
穗儿呆呆地抬起脸,慌张道:“你是说,他们的赏赐,我不要也不行?”
李四智没有再出声,眼神空洞洞无一物,人还在这,神魂却不知飞去了哪儿。
穗儿还湿漉漉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膝盖,用力摇晃几下,拉回他的神思,急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若是他们要逼我离开你,那该怎么办?”
李四智道:“那你就去好了。”穗儿颤声道:“可我答应了格格,要好好照顾你的。我去了,你怎么办?”李四智依旧平静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埋入土后,又被挖了出来。邬思道已经不在人世了,李四智之所以还在苟延残喘,只是为了完成格格的心愿。”
“格格的心愿……我,我知道了……”穗儿无力地垂下脸,揪住胸口的衣襟,心隐约的在抽痛,这滋味原来是这么的难受。热热的泪坠落,有委屈,也有不舍。
☆、报复
日升月降,斗转星移,天气又渐渐炎热起来。
九阿哥胤禟起了个大早,如约来到隔壁的八贝勒府,书房里,已有一人先他一步到达,却是一身风尘的何焯。
日前一接到八阿哥的书信,何焯便立马从江宁启程,星夜兼程赶回京城,清晨一入城门,不及休整,连口水都没喝就直奔八阿哥府,并拉来了满满几车子的书,以及家中女眷特别为八福晋准备的小小礼物。八阿哥收下了书,嘱咐下人小心卸车,不可弄坏污损一页一册,至于给卿云的礼物,则让马起云亲自送过去。
八阿哥胤禩知何焯一路辛苦,命人传了些清粥小菜,虽然自己吃过了,但还是陪着又用了点早膳。八阿哥一向对何焯十分亲厚,九阿哥自不以为异,当下三人毫不见外地同坐一桌,一边吃一边说话。
从何焯的详细讲述中,老八、老九也对南边现时的状况有了初步了解。自从太子被复立之后,便开始了疯狂的反扑,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特别是老八,被太子视作了头号死敌,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击朝中有“八爷党”嫌疑的每一个人,此举将无可避免地波及到地方上。
江浙一带富庶繁华,在废立太子之前,老八和老九几乎一手掌控了那里的人文和经济,与大部分是武将的太子门人井水不犯河水。虽然现下太子复了位,但盘踞在当地的太子党,却因伪造沉船事故、侵吞赈灾银钱一事被一锅端了,太子在江南的势力就此衰微,几等于零。
这便是八阿哥今日召集江南亲信集会的目的,趁着太子尚未来得及重起炉灶前,一鼓作气,将江浙之地彻底收入囊中。然而,到了会面之期,准时赶来的却只有何焯一人。这还得多谢康熙太过明显的拉偏架,令许多人望而生畏,不得不多做打算。
不过,八阿哥并不太在意。对他而言,只要何焯回来了便已足够了,因为他派驻江南的真正心腹只有两个,一个是何焯,一个是陈良,而陈良早就被召了回来,一直留在京中。
用过早膳,八阿哥便让何焯回房休息,而这时,去郭府送礼的马起云也苦着脸回来了,说福晋嫌东西脏,一概不收。八阿哥听了也只笑笑便罢,并不以为意。九阿哥却忍不住叫道:“那么爱干净,怎么不自己耕田,自己织布,半点也不假手于人?那才是真干净!”
八阿哥看了他一眼,禁不住微微一笑。尽管胤禟依旧与卿云不睦,时不时嘴上损一下,却仍然肯明言相告,是卿云把他“请”回来襄助自己的。不管胤禟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动机,都让老八感激万分。而胤禩只要一想到,那天夜里自己那么伤了卿云,一转过头,她还愿意尽心为自己打算,心中便感到一阵甜蜜,一阵酸楚。
九阿哥轻轻干咳了一声,转开话题,不无忧虑道:“八哥,咱们今日这般张扬的召集门人回京,怕是瞒不过皇阿玛的耳目。”
“没关系。”八阿哥笑了笑,轻声道,“你当皇阿玛真的信任太子么?眼下他还需要我们去与太子相抗衡。”
“八哥,你说得对极。”九阿哥沉吟道,“我也觉得最近皇阿玛的态度有些转变,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咄咄逼人了。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趁此喘息之机,休养生息。等恢复元气之后,再招兵买马,重整河山。”
“然后再跟太子党拼个你死我活吗?”八阿哥心中暗道,这一着怕是正中了不少人的下怀。他不由得想到,现下皇阿玛为了搞平衡,尚留有余力,一旦等到太子彻底倒台的那一日,他们还有继续存世的价值吗?
自古以来,哪怕是亲生儿子,只要威胁到了皇帝权威,都会被毫不客气的大开杀戒。这一次的挫败,已令他充分体味了当中的残酷。康熙的翻脸无情,使他灰心失意;对手的卑鄙伎俩,亲信的丑态毕露,都让他感到深深的厌倦,乃至于麻木、绝望。他开始质疑,再继续执着地坚持下去,还有意义么?尤其是一想到,他只要抛弃眼前的一切,卿云将立刻回到身边来,这份致命的诱惑,更是时时动摇他的心志,令其左右彷徨,进退维谷,备受煎熬。
而那一头,九阿哥设想着未来愿景,雄心勃勃,已忍不住兴奋起来,边在屋中转着圈踱步,边自言自语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看住咱们经营了这么久的江南大本营,只要那里稳住了,便有了取之不尽的大粮仓,大金库。
哼,还是老百姓说得对,当官的能相信,母猪都能上树。那班狡诈贪得的乌龟大臭官,平日里吞了咱们那么多好处,食而无厌,真到用时,皇阿玛一个喷嚏,就把他们吓得一个个缩进龟壳,不见了踪影。不要紧。只要让陈良再替我走一趟,将江南的商贾都聚拢在一起,有富可敌国的钱财在手,便不愁那些当官的不争着抢着来我门前报效!
咦,陈良怎么还没来?”九阿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是啊。”八阿哥有些疲倦道,“他做事从来不会这么没交代。”
在江南的两人中,何焯负责招揽人才,亲近文林士子,剩余的明里暗里所有事,便皆归由陈良主掌。这些年来,陈良一直做得很好,之前利用赈灾款做文章的部署,全靠他逐步付诸实施,直接导致太子被废,便当记首功一件。可以说,何焯负责的只是门面功夫,而当危难来袭,生存都受到威胁时,谁还管你家中藏了几多书,肚子里又有几多墨水?现下他们需要的不是半个何焯,而是更多个陈良,去收复失地,巩固地盘。
不一会儿,传来的急报便解答了他们的疑惑,陈良被宗人府带走了。
九阿哥一时过于震惊,无意识地颓然倒入椅中,呆了半晌,猛地重拳砸在茶几上,咬牙喊道:“一定又是太子作怪。”
“先别妄下结论。”八阿哥背着双手站在门口,微微皱眉道:“试想想,你我无论多看重陈良,他都永远只是个奴才。要动他,不必扯上宗人府。”
“这也可能只是个开头,借陈良的口,抽丝剥茧,最后拉咱们下水。”九阿哥沉吟道。
八阿哥略作思忖,摇头道:“不会。要查的话,当初我被夺爵时早就做了,也不会拖到这会儿。咱们在这瞎猜也没有用,找人探一探底,就什么都清楚了。”灵敏的嗅觉立时提醒了他,此事绝不单纯,其中定有隐情。八阿哥叫来管家,附耳吩咐几句,管家随即领命而去,剩下的便是等待。
日头越爬越高,直到用过午膳,都不见丝毫的音讯。
饭后闲暇,八阿哥回到书房,气定神闲地临起了字帖,余光瞥见九阿哥愈来愈焦躁不安,便搁下笔道:“九弟,你过来看看,我这幅字可还能见人?”九阿哥慢吞吞走过来,随便扫了一眼,敷衍道:“还行吧。”八阿哥无声而笑,叹道:“过去皇阿玛天天盯着我练字,我便找人代笔蒙混过去,现下有了闲情逸致,天天用心临好字帖,皇阿玛却再不愿意看多一眼。你说可不可笑?”
九阿哥显然并未听入耳,他看着墨迹未干的白纸黑字,想的却是更要紧的另一件心事。“陈良被抓了大半天,也不知怎样了……该死!八哥,安全起见,咱们以后通信、给手下传递要紧消息的方法,用的密语全部都得换了,重建一套新的,唉,真伤脑筋……”
正当九阿哥为过去绞尽脑汁的成果全部作废而深深惋惜时,周管家匆匆奔入书房,顾不得擦跑出的满头大汗,大声喘着气,向八阿哥禀报:“奴才办事不力,让九爷和贝勒爷久等了。今日宗人府看守盘查得格外森严,奴才的人费了许多功夫,才联系到安插在里面的自己人,并带出了消息。请贝勒爷过目。”说着呈上一个用蜡封住了开口的细竹管,却步退下。
八阿哥拿起案上的裁纸刀,削去蜡封,拔开竹塞,取出里面的小纸条,看了一遍就交给了一边凑过头来的九阿哥。
“有人密报简格格怀有陈良骨肉……”九阿哥念出了声,反而更加迷惑,“什么意思?简格格是谁?”
胤禟对亲情淡薄到如此程度,令八阿哥不由哑然失笑,说道:“不就是皇阿玛排行第八的女儿,与十三弟是一母同胞的妹妹,闺名简宁,因此宫里也称呼她简格格。简宁比卿云大一岁,去年皇阿玛刚给她定了亲,与翁牛特联姻,只是……尚未完婚。”
九阿哥长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