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提醒,悠悠果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说着撸起袖子走到床边,朗声宣布道:“好!就从这开始第一次抗旨!”悠悠本就颖性非凡,只因一时障念遮目,方才钻进了牛角尖。其实,只需有心人稍加点拨,她自然而然就走出来了。
悠悠“咦”了一声:“这姑娘怎么睡得这么沉?”那人涎皮了张老脸,道:“因为我点了她睡穴。”悠悠奇道:“你认识她?”那人道:“不然我费那么大劲把她背来这做什么?我原打算趁夜悄悄摸进来,都怨这女的累赘,死沉死沉的,才被那钱二义发现了,打了几个回合。幸亏他半道里认出这女的,不然我早被王府侍卫射成马蜂窝了。”悠悠道:“我从未见钱二义如此失态过,也不知他和这姑娘什么关系?”那人嘿嘿笑道:“什么关系?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呗!”
“哟!”悠悠眉头扬起,道:“想必您也有一堆的江湖恩仇传奇,给咱分说分说,长长见识,卿云格格?”
“停,停,停!”那人一气重复三遍,拍了拍自己的老脸,笑道:“舒大国手,您仔细瞧瞧这张脸,还有半点卿云的模样不?”
“刚才我就怀疑了。”悠悠奔过来将那人的脸又拉又扯。那人登时痛得嗷嗷直叫:“真脸,百分百的真脸!”检查确是真皮无误,悠悠罢手,不可思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低头作深沉状,压着嗓子道:“矫情的说法是,相随心生,相随心灭。”
悠悠一翻白眼,没好气道:“我要听朴实的说法。”
“朴实来说有两种可能。”那人双手一摊,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道,“一是基因决定了卿云她就属于‘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越长越残的典型,二是你研制的那药和你那陈兄都实在太他妈的毒了,一条废手发作起来要死要活,一张天天苦哈哈皱巴巴的脸还能美到哪去?”
悠悠见她发作,不由神色黯然,虽有满腹话语,却是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启齿,呆了半晌,才道:“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想给你治手的办法……”
“我不是冲你……”那人刚说完便已生悔意,摸摸后脑勺,讨好似的笑道,“其实,我挺喜欢现在这模样,跟卿云比,丑是丑了一点,你不觉得很像我过去的样子么?至于陈良,我该谢谢他才对。若不是他,我还得犹豫好久,哪能那么快就作下决断,离开皇宫?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有后悔么?”悠悠问道。
“后悔什么?”那人轻叹一声,徐徐道,“路就两条,要么继续贪恋荣华,做卿云,要么就去浪迹天涯,一无所有,但能做自己。这就是我的选择。一个人,应该用他自己的方式度过一生。”
悠悠微微一笑,作一个揖道:“初次见面,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那人躬身还了一礼,笑道:“悠然格格有礼。在下姓万,江湖上用了个别名,虚明,虚是空竹虚怀的虚,明是明心见性的明,请多指教。”对答完毕,两人不由哈哈大笑。
相比卿云,如今的虚明,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路人,然而,却是一个平凡而不平庸的路人,一个有着别样夺目光彩的路人。因为坚持做自己的人,总是有一种萧疏落寞、却浑身洋溢着说不出的高贵气质。
希望你能如愿以偿。悠悠只能这样想。
既然我们的主人公如此执着,那我们就如其所愿,暂且呼之为“虚明”罢。
悠悠忽然叹道:“什么‘悠然格格’之类的称谓,你以后也少喊罢,没得听了添堵。我们舒舒觉罗氏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虚明道:“你父亲不是兵部侍郎么?官不算小了。”悠悠苦笑道:“半个月前,康熙又以逾期仍未交割印信的名义,将父亲再降一级,现下只是兵部一个小小郎中了。”
隔了片刻,虚明方道:“信中只说了个大概,你把治病一事的经过再细讲一遍。”虚明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边看悠悠给病人扎针,边听她叙述前因后果。待悠悠说完,虚明沉吟半晌,微微一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参详一下,这里头有谁暗怀鬼胎,有谁居心不良?”悠悠连连摇头道:“不用了。都是熟人,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存嫌隙便不好相处了。”虚明笑道:“我也无需指名道姓,只说此事前后的两个蹊跷之处,如何?”悠悠略一犹豫,道:“你说。”虚明道:“其一,为什么五公主一到山庄,京城里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就全知道了?其二,舜安颜闯庄一事,又是谁告诉五公主,使得她惊骇过度而亡?”
这两点蹊跷之处,悠悠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每一思及,便觉不寒而栗,无法再深思下去。此时虚明提起,悠悠又一阵心惊肉跳,茫然道:“如此做,又有什么好处……”虚明笑了笑,平静道:“你还不懂。将威胁消除在萌芽阶段,便是最大的好处。”悠悠心下一片冰凉,勉强笑道:“就好似你以前当众羞辱步荻,是一个道理罢。”虚明一怔,尴尬道:“这怎么会相同?至少……至少我从不在背后暗箭伤人。”
两人各有所思,一时间均默默不语。
少顷,悠悠问道:“这次计划在京城呆多久?”虚明笑道:“我特意赶回来,就是为了讨你一口喜酒喝。你婚期定了么?”悠悠点头道:“等康熙秋狩归来,大约八月中旬完婚。”她想起什么,正色道:“十三阿哥也是同一天娶侧福晋,你打算喝谁的喜酒?咱俩那么多年的交情,你可不许重色轻友。”虚明“哦”了一声,傻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虚明叹道:“当年的□,还真成就了一对!”悠悠道:“要不是三年前你一走了之,先成就的或许就不是我与十四了。”虚明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她靠在椅背上,以右臂枕着头,娓娓而道:“当时在围场上,我知道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是什么,将如何发生,那种对未知的恐惧,最是折磨人了。如果胤祥当时能稍微理解一点,别逼我逼得太紧,或许我就因为害怕而退缩了。事实就是,没有如果,一切都是必然。”
“可我觉得,”悠悠想了想,说道,“十三是太老实了,逼你逼得还不够紧。”虚明笑道:“咱们四个人里,一个比一个更怪胎,只有胤祥,太正常了,注定了不是一路人。非把两个不合适的人绑在一起,削足适履,只会大家痛苦。”悠悠叹了口气:“是啊。”虚明道:“叹什么气?莫非你与十四也不是一路人?”悠悠淡淡一笑,道:“不就是过日子么,至少我不讨厌他,应该能适应罢。”虚明竖起大拇指,以示佩服。
悠悠啐道:“快别替我操心了,卿云格格可是也有婚约在身。”虚明笑吟吟道:“山人自有妙计。”悠悠施针完毕,坐在床沿。虚明谄笑着道:“此计若能成功,您首先得记一大功!”悠悠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还打算喝了卿云格格的喜酒,再大摇大摆地离开京城?”虚明继续拍马屁道:“您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悠悠正整理针囊,虚明凝视睡容安详的病人,忽然道:“你有没有办法,控制她复原的速度?”悠悠抬起头:“干什么?”虚明懒洋洋道:“她叫夏飞虹,跟我有过节,在京城似乎又有熟人。你能不能让她一直躺到我离开京城,免得又来跟我啰嗦。”悠悠道:“那你何必背着她来治病,丢在无人处,任其自生自灭不是更省事?”虚明笑道:“那怎么行,我还没跟她玩够呢!”见她笑得暧昧,悠悠明白其中大有文章,再三询问,虚明便述说起这三年的经历。
虚明缓缓地道:“开始两年,日子过得还是挺惬意的。我带着暖玉一路南下,走走玩玩,银子花光了便停下,赚足了盘缠再继续上路,就好似咱们那的‘背包族’一样,为了行走方便,还扮成了男人。途中,每遇高山大川,风景名胜,暖玉便会画出其大略,再让超风捎回京城给你。”
“等等!”悠悠打断道,“超风?你说那只全身乌黑的大鹰?它怎么会叫超风?”虚明笑道:“它是母的,不叫超风,难道是玄风么?”悠悠嘘声道:“矫情过头了罢!真当自己是东邪黄药师了
?还特意穿一身青衣……”虚明不禁莞尔,道:“我起这名,是冲它那双爪子,轻易便可将一只猛兽的头骨抓碎,不像九阴白骨爪吗?”悠悠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直道:“它那爪子倒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字。”
虚明微微一笑,继续道:“到了云贵,因湿气重,我的手臂屡屡发作,于是决定折而向西,走的都是高原峻岭,沙漠戈壁,荒无人烟的贫瘠之地。饥渴,寒冷,野兽,疾病,好几次的死里逃生之后,暖玉反而渐渐开朗了。你知道登临大地之巅,俯瞰万物的感觉吗?当我独个攀上昆仑山绝顶时,绵延千里万里的天山山脉就在脚下,天地虽广阔,宇宙间却仿佛唯有我一人。那时候,人才真正能够了解,一己渺小之异常。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悠悠蹙眉一笑,虚明如今这样,哪里像是看破红尘的人?
“当走到西陲边境时,我和暖玉第一次有了分歧。”虚明目光渐渐凝重,说道,“依我的意思,该当继续前行,周游西域列国。然而暖玉思念故土,意欲折返向东。我知道她仍有心愿未了,拗不过又放心不下,只好陪她回去。谁又能想到,等我们千辛万苦穿过河西走廊,渡过黄河,来到了甘肃省会兰州,不久便出了事。”
悠悠忽道:“暖玉……已经过世了?”虚明点了点头。悠悠心念微动,指着夏飞虹道:“与她有关?”虚明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悠悠道:“你等一下。”她走到床前,背身不知做了什么,放下床帏拢好,才坐回来示意虚明继续。虚明冷冷道:“她睡得那么沉,能听到什么?更何况,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怕她听到什么?”悠悠只是笑而不语。
虚明抬头向外,接着讲述:“长途跋涉之后,我俩都甚为疲乏,难得碰上一个人烟富集的大都会,便住下休整,顺便赚取日后所需的盘缠。正好碰上夏家广招好手,包吃包住,工酬又十分丰厚,我便鬼使神差的进了他们夏府。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