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九阿哥怔住。他眼睛一花,恍惚看见一个莫大的黑影笼罩在她身后。
卿云格格抬起头来,嘴角轻扬,咯咯笑道:“九爷,你真不认得我了?”她右手伸至背后,一点点撕扯下了那块伤疤,那呲呲的声音,回荡在这黑夜包围的清冷屋子里,听的人不禁一个激灵,毛骨悚然。
“你……”九阿哥迟疑道。
卿云格格却掩嘴轻轻一笑,媚眼如丝道:“围场那一箭的功劳,是否应该算上我一份?”
“是你……你没死?”九阿哥眯起了眼,只有些许异光,不时从那缝隙间一闪即过。他将脸朝陈良一扬,陈良便上前检查她的脸。卿云格格也不躲闪,只道:“不必白费气力了,悠然格格的精湛医术,想必陈良你再了解不过了。”陈良手臂一僵,站着不动了。九阿哥冷哼着一挥手,目光沉郁的陈良便却步退了出去。
卿云格格边整理衣领,边从容不迫道:“我是活着,活得好好的。因为云格格她不让我死,做奴才的,只能照办。她不但救了我,还许我以平步青云,富贵荣华。于是一个病死的宫女,那个种毒后全身溃烂,面目难以辨认的尸体,就成为了我的替身,也成了冯茵留在世上的最后凭证。”
“冯茵。”九阿哥重重念了一遍,失笑道:“她居然挑中了你,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娼妇……”他笑着顿了顿,转口道:“她倒是大方,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名头。”
冯茵也不着恼,问道:“你会帮我的,是吗?表哥?”九阿哥微微一笑,突然间便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凶相毕露地不住问:“说,她在哪?她现在一定躲在哪里,看我们所有人的笑话!”
冯茵呼吸不得,求生意念催动之下几乎就要脱口说什么了,就在这时,脑中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了,威赫凛凛道:“除了真实身份,你若胆敢泄露任何其它的事,便是自取灭亡。就是跑到天边,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言犹在耳,她仿佛仍能感觉到那份寒彻骨髓的杀气。这么一犹豫,霎时之间,她便满脸紫胀,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阵,冯茵悠悠醒转,见九阿哥背身而立,而自己则躺在了地砖上,死里逃生,她这才吁了一口气。
“以她的一贯谨慎,想来你也不会知道什么。”九阿哥转过身坐下,漠然道,“而且,她猜对了,我会帮你坐牢卿云格格这个位子,只要你听话。”他见冯茵仍呆在那儿,不耐烦道:“怎么,格格没当几天,就忘了怎么伺候人了?”冯茵一愣,忙跪在他脚边,在他腿上轻轻捶着。九阿哥笑道:“这才乖。不会伺候人,我留你做什么。”冯茵忍不住问道:“九爷是想让我服侍好八阿哥?”
胤禟微微一笑,道:“在那之前,先把九爷我给伺候舒服了。”说着抬手便去拉她。冯茵惊呼一声,已翻身倒在了他腿上。胤禟抚着她的脸颊,叹道:“被这样一张脸,像一条狗似的追着脚舔,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当冯茵拖着疲惫的身心,慢慢挪回到家中时,却见卿云的父亲,明尚额驸已伫立在大门口,迎候着她了。
明尚淡淡道:“恭喜你。卿云。我的女儿。”
冯茵愕然。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她终于成为真正的,世上唯一的卿云格格了。念及此,卿云格格不由挺直了腰,嫣然一笑,风姿绰约。
而酝酿了百来日的一场春雪,也终于不情不愿地翩翩而至,飘散在半空中,上下飞舞。
作者有话要说:相比女主,卿云(本尊)和将要顶一段时间卿云这个名头的冯茵,这两个土生土长的清朝人才更像是穿越者。一个是真穿越,思想上的绝对超前;一个则是伪穿越,现在还挺流行的一种,包括很多名头很响的大作,都是这种类型,只是它们比较闷骚,没那么露骨地表示女主有多么倾国倾城,尽管一直苦口婆心间接侧面含蓄地叙说着,女主的气质是多么的倾国倾城,独特出众,人见人爱!坑爹的闹心啊……谨以此章向其致敬!
☆、爱别离
时间倒回到前一天,彤云密布,朔风凛冽,眼看着就要降下一场大雪来。有史所载,但凡祈雨祈雪,挑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一节,自古如是。
十四阿哥胤祯原想接了悠悠便即出宫,打道回裕王府,谁知却被德妃截了,只得乖乖尾随母妃所乘肩舆,往永和宫去了。进了宫门,转过影壁,却见捧了提炉、犀拂等诸色御用器物的太监宫女都候在院子里,悠悠不禁大怵,十四却握了她的手,一齐入殿拜行大礼。康熙正在东暖阁的大炕上坐着,临窗翻书,便头也不抬地宣了起,众人纷纷理袍起身,德妃即向西边下首坐了。
悠悠尚在暗暗惊心,岁末以来,吕思安遭追缉一事自知晓之日起,她便时时忧心不已,生怕父亲又要被牵连到。正不自在,康熙已直接对她道:“明德回京有多少时日了?”悠悠微愕,答道:“五月有余。”康熙忽然便没了言语。悠悠慌忙补充道:“阿玛他长久在外,一回京便因水土不郁病倒了,卧床至今。”十四亦附和道:“是,儿子正想请旨,陪悠悠回家住几日。”德妃闻言,不由瞥了悠悠一眼,目光幽复。
康熙道:“回去一趟也好,将朕的话也一并带与明德,不愿回朝做官,那就永远别回来了。”他神色如常,口气也淡到了极处,然而压在悠悠心头,却更胜于海天翻浪,雷霆万钧之怒。见识过龙颜大怒的翻脸无情,早不复当初青稚模样的悠悠,只管磕头道:“儿臣领旨谢恩。”
悠悠特赦归宁,病榻上的明德闻讯一跃而起,第一时间便递了封辞呈,很快得到批复,绶印交割完毕,即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回乡。他这一走,许多家眷奴仆皆跟随而去,偌大的舒府自然成了悠悠与十四二人的天地。
这一年却是倒春寒,久旱无雪,这一下下来,便是铺天盖地,浩浩汤汤,一直持续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方转为小雪疏疏密密地飘着。这一日,悠悠一早醒觉,只见窗外雪光莹然,出门一看,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却是雪停了。
十四偷觑着悠悠的神色,嘟囔道:“我真不想去……”悠悠嗤地一笑,接过穗儿捧出房的一件斗篷替他披上,边系好风兜的绦子,边道:“啰唆什么。别耍孩子脾气。咱俩总赖在宫外,已然惹得你额娘大为不悦,若再偷懒不去上书房,看谁还容得下你?”十四道:“可是阿玛今日一去,再见不知是何年月了,怎么也该送一送罢……”悠悠道:“好了,阿玛他懂得。”十四又磨蹭一会儿,经不住魏其征再三催促,方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等到午时,也无一人前来送行。明德注视府门上那黑底金漆的“舒府”两字良久,倏忽淡然一笑,对妻女道:“走吧。”穗儿便扶悠悠母女一齐上了车,车轮滚动,缓缓向前驶出。
因择水路离京,所有行李提前一天都已装载上船,这回便只有一马一车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路默默,躅躅前行。
灰色的天空,低沉得直接压在了心口,悠悠只觉得被什么揪住了脖子,呼吸艰难,更加说不出话来。她卷起车帘,但见马背上孤零零的背影,丢弃在初春的寒风中,无限萧索黯然之意。悠悠鼻子一酸,便要流下泪来,却听得身后母亲轻轻的一声太息,那泪水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不觉行至渡头,只见一艘扁舟系在河边,光秃秃的岸堤,寸草不生,兼之春雪初霁,天寒地冻,古老的渡头显得格外冷清。这是明德特意挑选的一条船少人稀的内河,由此先登小舟,再换乘泊在大运河之中的大船。
其时车鸣马嘶,惊起枝头一群栖鸦,啊啊飞过头顶。悠悠挽着母亲才一落地,就见河边树下系着两匹高头骏马,而马的主人已望着这边走了过来。是一身便服的四阿哥胤禛,和端着一壶酒,两只杯子的刘正直。
明德微微一怔,立刻迎了上去,笑道:“现下我已是一介白衣,想不到还有人记得。四阿哥有心了。”四阿哥默了一会,凝重道:“真正该走的,不是您。”
悠悠心不在焉地听母亲叮嘱,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另一边,奈何疾风呼啸,听不真切。
“借这壶酒,”明德自斟一杯,道,“先谢过四爷当年的详察明断之恩,使得这一天,迟来了三年。”
“舒舒大人言重,这是我分所应为之事。要谢,不如谢您自己,其身端正,其德自明。”四阿哥陪饮一杯,又道:“只是时至今日,我还不知您是如何结怨于曹氏,以致……”
明德哈哈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你一问常明,便知是何事了。”他一指赶车的常明,道:“织造府是为大内供应何物?说来说去,为的不过是一村之地。”
四阿哥闻言,登时沉眉不语。
明德忽然肃容正色,说道:“土地之策,事关千家万户之生计,更是保国安民之根本。每朝开国,尚能耕者有其田,然而兴至承平年代,官商坐大,往往为利所趋,巧立名目,巧取豪夺,以至土地兼并严重。农民只能为地主干活,辛苦一年,大半倒要上交作佃租。丰年还可养家糊口,一旦碰上天灾欠收,饥民流窜,动乱四起,此危及国家稳固之根源。”
四阿哥暗思其言,听得一下子出了神。
“还说这些做什么?”明德自觉失言,笑道:“我忙碌了半生,家人不言,但我心知,实在亏欠她们太多。这一闲下来,正好多陪陪家人,拾起往日里所辜负的良辰美景,重温天伦之乐。”
四阿哥双手敬上一杯酒,道:“临别无以相送,唯有奉上一杯水酒,祝一帆风顺。”
明德满饮而尽,忽叹息道:“我亦无所托,只有一样放心不下。”说着目光移向悠悠,良久才又道:“她的性子极倔,外和内方,我观十四阿哥也是脾性刚强之辈,只怕哪天冲撞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到时,还望四爷给说和说和,劝令弟多包容一些。”
四阿哥亦侧头望过去,嘴角恍惚一笑,轻声道:“自当尽力。”
其时风过,悠悠身上一寒,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环着母亲的手臂,走近前道:“阿玛,你们盯着我做什么?我知道了,定是再说我的坏话。”母亲敲了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