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过悠悠那方帖子,将脸一沉,怫然道:“邬思道,这便是你要引见的人?”四阿哥默然点头。康熙十分怒其不争的神情,直道:“昨天你与十四那起子事,旁人说给朕听,朕还当时胡言。”他重重叹了口气,又道:“老四啊老四,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处事方正,向来周全稳妥,深得朕心,怎么一牵扯到悠悠,你就方寸大乱,不成样子?”四阿哥被骂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了,康熙放缓语气,叹道:“这个人朕是不会见的,你回去罢,好好想想朕说的话。”
想他来时,义不容辞,一心只为张扬人间正气,竟不知是如此惨淡退场。四阿哥脸色萧瑟,略打了个欠,形容寡然地却步退去。
舜安颜出了蓬莱阁,绕道欲从边门回去,行至较僻静处,却见十四双手抱胸,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水边,看着几个小太监举着长杆大网兜捞鱼。
舜安颜笑着上前打招呼,然而对这位嫡亲姐夫,十四却是不理不睬,只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十四弟也是你叫的?知点礼数,称呼一声十四阿哥也行。”
舜安颜脸上肉一抽,倒未当场发作,伸臂打了个欠,皮笑肉不笑道:“十四爷当真好兴致!若换了奴才,家藏无边□,怕是守着半步也不敢稍移,哪还有闲心在此悠游自在?”十四放下了双臂,叫道:“想说什么?”舜安颜见他上钩,神情开始洋洋自得,笑道:“本也难怪。世间哪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不会恃宠生娇,尤其那些向来不缺男子献媚的,即使嫁为人妇了,也不安于室。”十四抓住他的领口,握拳威胁道:“你敢再胡说一句试试?”舜安颜冷笑道:“自己的媳妇自己看紧喽!被人瞧见了,有嘴的人自然会说,你能堵得了多少?”
十四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亮得十分可怕。舜安颜刚觉得发憷,忽然间,他就哈哈大笑地放开了他,鄙夷而又不屑道:“旁人说什么,我从来不管。”
“是吗?”舜安颜后怕了一阵,立马便恢复了神气,将邬思道一早进了舒府,出来后便为悠悠、四阿哥二人传书的事讲了一遍,说完又笑送一句:“现下去蓬莱阁,兴许还赶得及下半出折子戏。”
“我最爱看戏了。”十四毫不在意,大咧咧笑道,“只要是精彩好戏,绝不会轻易错过。”
舜安颜自以为得计,嘿嘿笑着扬长而去,却听背后十四叫了声“喂”,他脚步稍住,突然被一个大网兜照头盖下,像鱼一样捞在半空,天旋地转了好几圈,突然握杆的手一松,他便掉在了湿地上,眼前直冒金星。舜安颜骂骂咧咧地挣扎着要爬起,却被人从后揪住脑袋按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那双手才把他拽出水面。舜安颜鼻腔进了水,又是咳又是喘,十分难受,一睁开眼,便是十四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唬得他几乎肝胆俱裂。
十四一字一字道:“你的小命就在我手里。你信不信,我现下就把你丢进湖里做水鬼,为五姐报仇,为悠悠雪恨?只要我说你是一时不慎,失足落水,所有人都会相信,甚至皇阿玛还要赏我呢。”一脸狼狈相的舜安颜忙不迭地点头,直道:“相信,相信。”十四松开手,舜安颜立时瘫倒在地上,十四忍不住大笑,又道:“乖孩儿,记住了。你十四爷,我的人,我能说得,旁人说不得,我能打得,旁人打不得。不然是会要命的!”他拍了拍舜安颜的脸,仿佛在确认一副行尸走肉是否死透了。舜安颜自然不住口地应承道:“记住了,记住了。”
十四甩袖赶至蓬莱阁外,恰巧听见了康熙对四阿哥的一顿训。可怜四阿哥灰头土脸地退出来,抬头就看到此刻最不想碰见的人,面上更是无光。
“四哥。”十四支支吾吾地问道:“昨天的事,你不怪我罢?”
四阿哥脸黑得已瞧不出任何颜色了,只道:“邬思道不见了。你回去告诉悠悠,也许他自己走了,也许他是遭人掳劫了,多半凶多吉少。”言罢匆匆逃离此地。
十四目送其远去,转过身,便回去陪康熙垂钓闲游,直至金乌西沉,淡淡的月牙儿挂在天边。背着满天红霞,十四策马狂奔,回到府中,已是大汗淋漓。不意悠悠也是被德妃强留到这时,倦容满面,迟迟方归。
乍见十四,悠悠奇道:“干什么这么急,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十四只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赶着为你和四哥传讯,如何不急?”悠悠一怔,问道:“什么事?”十四不答,反道:“你看起来很累。”“陪了德娘娘一天,当然累了?”穗儿故意咬字极重说道。十四不加理会,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悠悠,悠悠便道:“悠悠,你先下去罢。”
当只剩二人相对而立,屋子里已渐渐暗了,虽瞧不清对方的脸,十四的眼睛在黑暗里却仿佛在发光。沉默片刻,他开口道:“你昔日的家奴,邬思道无故失踪了,下落不明。”悠悠顿时睁大双眼,呆了半晌,立时朝门外冲去,却为十四拦住,不客气地问她:“哪去?”悠悠急道:“当然是召集全府中,都出去找去,晚了恐有不测。”十四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道:“不
许去。”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这场面,竟是似曾相识。悠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下午,手腕快断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样挣扎,也逃不出这桎梏,结果都是一样的。尽管脑海深处一个声音在抚慰她,李四智的结局还远着呢。
悠悠近乎虚脱道:“夜了,你不会忘了,你的房间不在这?”十四不退反进,一步步把她逼到了墙角,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悠悠心中烦乱,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躲得他越远越好,口气也不觉央求道:“我今天真的很累很累了,你去找谁都好,我不想……”话未讲完,十四已压着她,强吻上来。
气力悬殊,再怎么样反抗,终究无用。推搡间,悠悠的手忽然触碰到一物,抬眼一看,竟是那幅少女像就挂在头顶,霎时间,犹如泰山压顶一般,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别逼我看不起你!”身后已退无可退,悠悠无力的声音,宛然就是发自心底的呐喊。十四却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眼底直欲喷出火来,奇怪地问:“你几时看得起我了?”悠悠目光一暗,脑中绷得过紧的一根弦,终于不堪重负,砰地一声断开,巨大的冲力震得她头痛欲裂,只能在心里不住地麻醉自己,熬过去就好,很快就没知觉了。
得得的马蹄骤然止住,再过得一座桥,便是红灯十丈软红街,青楼三千温柔乡。隔得老远,便能闻得香风阵阵,恨不得魂为之消,旖旎绵绵,都仿佛近在眼前。
望着那满楼红袖,莺莺燕燕,八阿哥胤禩面色微沉,对前面牵马的何玉柱道:“你家主人就是要引我来这?”何玉柱道:“回八爷的话,主子今天心情大好,特在风月楼订了个干净的雅间,与诸位大人共谋一醉。”八阿哥立刻调转马头,不动声色道:“夜色初降,现下庆功,未免太早了些。”丢下一句,便自顾自赶去了若琳所居的别院。
到了时,却见偌大的饭厅里只有若琳一人,伏在桌面,独自饮酒。一壶清酒已见了底,桌上的几碟小菜却纹分未动。听见脚步声,若琳睁开朦胧醉眼,勉强瞧清了来人,便重又枕臂趴下,道:“你来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来却似缠绵悱恻,饱含了无限的思念幽怨之意。
八阿哥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将遮在她眼前的一缕秀发拢至耳后,轻抚其面庞,轻声道:“我说了多少次,不要空腹饮酒,伤胃。你怎么总不听话?”若琳握住他摩挲脸颊的手,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一行清泪。八阿哥问道:“不开心么?”语气愈发温柔。若琳却突然破涕为笑,转而投入他怀中,八阿哥笑着不再追问。两人便这么相拥而坐,耳鬓厮磨,呢喃低语,正在面红耳热之际,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扰了。
若琳入内抿了抿松散的鬓角,换了正衫出来见客,只见下人已重整了一桌酒席,桌边八阿哥正与那不请自来的客人寒暄把盏,客人回头打了个照面,若琳不觉微微一怔,竟是九阿哥胤禟。
九阿哥看到她就笑了,道:“八哥,难怪你很少跟我们出去混,身边藏了这么个美人,外边那些庸脂俗粉自然看不入眼了。”若琳见惯了风月场上的逢场作戏,当下大大方方地坐下陪饮,更无丝毫扭捏作态,亲自为二人斟酒。
九阿哥接过她敬的酒,恍惚闻到了一脉如兰似麝的幽香,竟比馥郁扑鼻的酒香,还要令人心醉神迷。胤禟轻咳一声,低头正瞧见一滴清液,自酒碗外壁慢慢滑落,将碗上的胭脂色水釉浸润得分外魅惑诱人。胤禟不觉心中一荡,满口饮尽杯中之酒,大叹:“好酒,好酒!”说完把酒碗得还若琳,笑道:“依酒桌上的规矩,琳姑娘该斟满三杯才是。”若琳不自觉望了眼八阿哥,见他并无异色,便又起身倒了杯酒。这一回,胤禟闻得明白,那股幽香是从她袖中若隐若现地透出,似花非花,吸得一小口便连骨头都酥了。心窍迷了一阵,他突然记起,这位琳姑娘乃是太子送给八阿哥的建府之礼,一想到这,满腔的爱欲之念,便尽化作了嫌厌烦恶之情。如非必要,他从来不屑遮掩,喜怒均形于色,于是当面把酒碗重重一放,面如铁青,不发一言。
若琳见状不由大窘,进退不得。八阿哥便道:“我与九弟有事要谈,你去弹首小曲助助兴。”若琳低头答应了,匆匆奔进里间。过了许久,琴室里才传出了清韵悠然的乐声,似断还续,余音绕梁,若含暗思。
九阿哥狐疑地观察良久,实在不明八哥为何撇开众人,单将自己引至此处商谈。八阿哥却已直言不讳道:“邬思道在哪里?”九阿哥笑道:“八哥这话问得我摸不着头脑了。”八阿哥道:“这儿没有外人,在我面前,不说暗话。”九阿哥收起笑容,认真道:“我是真不知道。”
换了旁人,直接便当假话听了,只有八阿哥毫不意外道:“我相信你。”言下之意,他早料到了。胤禟自然应声怔住,思忖片刻,试探道:“中间莫非出了什么差错?”八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