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几步,静璇已在那里候着了。见石青一来,笑吟吟拉了她就往屋里去。
石青一看,便知这定是女子闺房,想来是见不到安先生了。心下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
这里静璇拉了石青在卧房里榻上坐了,两人叽叽咕咕讲些有的没的。从盘古开天起,一口气讲到现下流行的“性灵派”,再又峰回路转,悄悄谈着初来月事将是何等模样,这样一路下去,居然能讲到各自喜欢什么画来。
说的口渴了,各自拿杯茶润润嗓子。这时石青将刚才所说之话略略回忆下,也觉得她们两人实在是“才华横溢,心鹜八极”。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轻松与高兴,觉得每根汗毛都通泰。
身边静璇端了杯茶,唇上水润润的,嘟嘴道:“其实我最讨厌工笔,死板的很。偏母亲说,这工笔虽少灵性,却只要愿花时间,都能画出个样子来。便要我们都做工笔画。其实我最喜水墨,彩墨也可……”
石青听了静璇这话,舒坦的不得了“嗯,我也是如此。总觉工笔虽好看,但大多难脱匠气。它看起来容易,要画的有神髓实在太难。且表达有限,多为实物,过于拘泥了——要说喜欢,我偏爱逸山,心思浅淡,随意为之,大山大水,浩瀚不拘。”
静璇听了,“腾”一下从榻上弹起来。拉了石青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就说我们是天生一对,什么喜好都相同。我也喜欢逸山一派!——昨儿我还画了幅放牛图,你来帮我看看!”
两个姑娘手拉手一路小跑,穿过几道门,便来到一处书房样的所在。
静璇摊开一幅水墨,画上远山近水,草地上卧只青背水牛,水牛旁一小童仰卧望天。画旁题道:只道山高水远,我自散卧云间。
石青端详了这画好一会儿,觉得颇可爱“这笔意十分有趣,若再添一只风筝就更妙了。”
静璇一听,伸手就将笔塞进石青手里:“你看了我的,我还没有看过你的,快将你要的添上去,让我也鉴赏一番”,说着就磨起墨来。
石青有些不好意思,“你这画本就不错,我若锦上添花不成,毁了它怎么办?”
静璇笑道:“我以为你是个洒脱的,怎么如此啰嗦。这就是一幅习作,说那么许多作甚?”
石青听她如此说,再不多言。将那墨调了浓淡,浅浅一条线隐约从牛角拉出,那线极长极细,偶或隐在云间。末了在左上角隐约点了只燕子样的纸鸢出来。
静璇看她起笔便已惊了,待她画完,瞅了半晌,才说:“我竟不知身边还有个如此功力的。你这根线,我再画不出的。”
石青微红了脸,谦虚道:“不过小时候跟父亲学了,偶尔画上几笔,静璇谬赞了。”
说话间帘子一挑,却是安夫人进来。一见石青就笑:“我说静璇今日休息还早起,原来是为了青儿。”
静璇听母亲讲她糗事,脸一红,嗔道:“娘亲,我朋友面前,好歹留些面子”,说着便抱了安夫人,将脸埋在母亲怀中撒娇。
安夫人一脸开心,揉了静璇脑袋,宠溺非常,“你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一眼看见桌上那幅画,拿起来奇道:“静璇你虽懒了些,这画功进步倒快。你看你这只风筝,竟能想到栓在牛角上,只这条风筝线,能画到这样地步,也不枉你父亲整日教导了。”
此话一出,静璇和石青都通红了脸。好半天,静璇才黯然道问道:“母亲,你就觉得我这风筝长进了么?”
安夫人点头:“这也算是突飞猛进了。”
静璇很夸张撅了嘴,摇头叹息,“哎~原来你安夫人也有走眼的时候——这风筝哪里是我画的——”
安夫人一愣,又对着画端详半晌,见那风筝墨迹未干,轻轻问:“这风筝是青儿刚画的吗?”
石青红着脸稍稍点了点头。
安夫人一双眼睛大放异彩,忙抻出一张宣纸,“青儿可愿意再画些什么给我看?”
石青稍稍有些紧张,却也知道能得夫人单独指点,实在机会难得。想了想,只在画上画了只秋虫,全须全尾儿,并一串垂丝干瘪豆荚在一旁挂着。
安夫人专注看她作画,一句话也不说,待她画完,突然就问“青儿原先师从何人?”
石青放下笔,低头答道:“并不曾专门请人教的,不过跟着父亲画过几日。”
安夫人哪里肯罢休,问道:“想来青儿父亲,也是位大家,但不知是哪一位?”
石青叹口气,“家父名楷敬,也曾画过几笔。”
安夫人当下恍然:“怪不得你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笔力,原来是云堂之女。可叹我教了你几月,竟半点也不晓得。”说着竟一挑帘栊出去了。
这里石青和静璇面面相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安夫人回来。
石青忐忑道:“难不成……我做错什么……”
静璇也搞不清楚状况,上上下下打量石青,也没觉有什么不对地方。
两人正呆着,听帘外不止一个人脚步声走近。帘栊起处,安夫人竟引了个男人进来——
这男人约摸四十来岁,身量不高,大腹便便,一张布袋脸比普通人红上许多,眉分八彩——却是豹头环眼,一张大嘴,看起来甚是喜庆。
石青正惊奇,却见静璇扑到那男人身上撒娇“父亲你怎么来了——静璇想死你啦~”
石青这才明白,这男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安先生!慌忙行礼不叠。边行礼边腹诽,这精神偶像果然是不能亲见的,一个个长相都和自己想得相去甚远。
那里安先生笑眯眯等石青起身,也不说话,转身就去看她刚画的那秋虫豆荚图。一面看,一面摇头,摇得石青心碎,一会儿又点头,点的石青莫名。
好半晌,安先生才回过头来,“你灵气不错,无奈基础不足,下笔虽巧,笔力不够,差的还远。”
石青听安先生如此批评,一颗心沉入古井,眼睛里就要冒出水雾来。
这时听这安先生又说:“不如当我徒弟,跟了我多练练吧——”
☆、幸运日(二)
石青听安先生如此批评,一颗心沉入古井,眼睛里就要冒出水雾来。
这时听这安先生又说:“不如当我徒弟,跟了我多练练吧——”
石青有些眩晕,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到底是不是听到安先生对她讲要收她为徒。据说这万卷堂收徒虽多,但能做安先生入门弟子的却是凤毛麟角,且从未听说安先生收过女弟子。
静璇见石青发呆,轻轻拉她衣角,很期待的小声劝道“那个,青青就答应了吧。他认准一个徒弟,死缠烂打都要弄到手的。你若不答应,到时候他天天到你家堵着门儿……”
石青这才反应过来,这样好事,有什么不答应的,当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并郑重叫了声“师傅”。
安先生听闻这声“师傅”,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顾不得让石青起来,转头对安夫人炫耀道:“成日里你就说我的徒弟们都是些须眉浊物,没你学生那样娇俏可人——你看看,这不多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看你往后拿什么和我比……”
想是早习惯了,安夫人但笑不语,伸手将石青扶起来。安先生正在兴头上,什么客套话也不说,当下便让石青再做一幅画现给他看。
石青哪里有不应的,忙舔饱了笔,稍想一想,一张宣纸上只画了大小两只蛾子,一只展翅欲飞,一只俯卧在地。
安先生、安夫人、静璇都静静看着,一点儿不肯打扰她。画毕搁笔,安先生大嘴都要咧到腮帮子上“青儿这画,贵在心思独特,只是年纪小些,基本功还是要好好练练——来来来,你看——此处、此处,还有此处,若这般行笔,是不是好些?”
说着拿起笔现场示范起来。石青一看安先生行笔,霎时比较出自己差在哪里。心中暗暗赞叹,这大家果然是大家,功力绝不是十年二十年练就。
“这功力扎实,必要靠勤奋练就。青儿不妨从今日起,每天都勤加练习——静璇你就是太懒,你们这些小女孩儿,一个个都是这般爱娇不知上进,所以女子有成就者少之又少——我也就是看你天资聪慧,那些蠢材们,没那根筋,画到死都匠气十足——你这样天生有些慧根的,却不晓得苦练……”
静璇见父亲又牵扯上自己,还不忘教训几句,顿时撅了嘴,眼睛忽闪忽闪瞅着石青,那意思是,原谅他吧,老人家都这个样子的。
石青倒听得万分仔细,这安先生所言,竟和父亲当年所所说相差无几,看来自己这毛病却是放在那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禁又想起父亲来,心中平添一丝惆怅。
转眼到了午饭时候,早有人备好。席上安先生甚是开心,将石青现状一一问遍。一听说住她在漕都府,当时就将杯子往桌上一撴,扬眉道:“你回去告诉宋依明那小子,就说我要专程上门拜望拜望,还请他能匀出点儿空子赏我这老脸。”
石青一听这吃醋口吻,当即想起宋顾言说,这安先生想宋依明就像少女想念情郎般,不由心中暗笑。忙说宋依明太学课业繁重,自己定然将话带到云云。
饭毕,这石先生居然拿出一本画册给石青,布置了好多好多作业来,必要她哪日前来,交出多少作品。石青满头冒汗,要真把先生交代的都画了,还要不要吃饭睡觉?——先生,您这是虐待好不好!
安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两声,那安先生根本当没听见,那边还说道:“青儿,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了,凭你如此聪慧,不出个三五年,这中京画界,舍你其谁!……”
安夫人只得打断:“青儿可是我女馆正式弟子,平日里我还要她们回去写画刺绣,如你这般,青儿哪还有时间做我交代下的功课?——你不要以为收了青儿便什么都要以你为先,人家总有旁的事要做。”
这口气殊不客气,安先生一听立马闭了嘴,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疑似羞涩的神态。挠了挠脑袋,讷讷道:“也对呵——呵呵——青儿你也不必过于心急,就按我所说慢慢来就好,慢慢来就好。”
石青又被震撼了下,原来这安先生竟是个惧内的,嗯,还真没看出来。
待到石青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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