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安先生此时倒是硬气,仰头轻瞥自家夫人,骄傲道:“你懂得什么,这才是盛宴。”扭头再不理人。
夫人大怒,一步上前收了画,二话不说卷上,往墙角一丢,骂道:“你们老的小的都给我吃饭去!看这劳什子东西就能看饱?从此你就不要吃饭,坐在大堂看画吧!”
石青一步蹿到墙角,将画轴抱在怀里,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尘土,翻来覆去检查有没损伤。志安先生倒不见了刚才威风,“嘿嘿”谄笑两声,挠了挠腮,意思道:“吃饭、吃饭,青儿快来吃饭……”
及至坐在饭桌旁边,碗里被义母堆满了各种吃食,石青兀自呆呆想些什么。突然觉得额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这才发现竟是受了义母一个爆栗。仰头含泪委屈嗔道:“母亲~”
那里义母拿筷子敲了她头:“你乖乖听话吃饭,这会儿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想你多日,今儿好不容易才来了,竟连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做了一大桌子菜,你吃了什么?小小年纪不要学你义父那些毛病,我们青儿是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就要开开心心,不要为那些劳什子东西烦恼。”
石青无奈,低头扒饭,心思却仍旧离不开那画。转头问义父:“落款‘君悦’,如此人物,我竟从未听过见过,竟孤陋寡闻至此!”说罢闷闷。
志安先生笑道:“莫说是你,便是再大你一倍年纪,也少有人知,莫说见过真迹了。”
石青张大眼睛,甚为不解:“这样人物,这样气势,如何埋没的了?怕是挂在日疏内厅,也要夺了人眼睛去。就算和逸山那样大家放在一处,一眼看去,气势也能压过逸山散淡,让人不能忽视。”
志安长叹:“你道这画精彩,不知当年故事比画还要精彩万分,血腥万倍。当今世上,怕是只有当时几个爱画之人尚且记得‘君悦’其人,且即便知道也再不敢提。”
石青默然,心有所感,揣测道:“莫非这‘君悦’因此画丧命?”
志安摇头:“何止他一人,满门上百口,一夜之间株连九族,连嗷嗷待哺的婴儿都没放过。”说着端起杯酒,一饮而尽,娓娓道来:“这‘君悦’二字,并不是号,而是人名,此人名为‘汪君悦’。二十年前,朝中尚设‘宰相’位,统领六部,权势熏天。这汪君悦即是宰相幼子,少有神童之名,选入宫中为太子伴读。据说与当时太子,即当今圣上极为亲密,以至于当时竟有断袖传闻。”
夫人那里筷子一摔,骂道:“你满嘴胡说些什么?!青儿一个姑娘家,你跟她说什么‘断袖’?就不怕教坏了小孩子?!”
志安先生脸一红,咳了两声,又喝了杯酒:“总之很亲密吧,此画中人,即是当今圣上。后来有人因此事诟病太子,欲因此另立储君。纠结之时,竟查出宰相谋反,一夜之间满门抄斩,汪君悦亦在其中,换储之事不了了之。其后不到半年,新帝登基,从此再无宰相之位。且君悦画作成为禁品,但凡私藏,以通敌论处。”
石青大惊:“既然如此,爹爹怎有此画?”
志安轻笑:“也就是青儿,才给你看。前几日我一老友去世,弥留之际唤我,所赠即是此卷。”转而正色:“石青吾儿,爹爹有此画之事,万不可对他人讲去。否则这画上沾的鲜血,便要加上你义父义母了。”
石青感动惊诧非常,当时跪倒,含泪道:“青儿早孤,幸得义父义母照料,万死而不能报其一。今爹爹将此画展于石青眼前,便是将身家交与石青手上。石青再驽钝,也知道其中利害。二老放心,此画在义父手上讯息若从石青这里传出,石青必定万箭穿心,不得善终。”
夫人脸色阴沉如水,立时把石青扶起,转头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还这样吓她。不过一张破画,看完烧掉算了,何必如此担惊受怕——青儿,我们不要听他胡说,吃饱喝足该干嘛干嘛去。我们二人膝下只有一子,又常年在外。老年才得你这个女儿,自是全心全意,和自家姑娘一般对待。自己爹娘,又有什么可不可的?”
志安先生笑而不语,一顿饭草草结束,父女二人将画挂在墙上,并肩而坐,细细观摩,并讨论各种细节笔法,不知不觉已是掌灯十分,不得不回宋府。石青极想将画借走观摩几日,然事关重大,不可不小心,终是没有开口。
志安先生看她欲言又止情形,心中甚是明了。哈哈笑道:“这画我万万不会让你带回去——留我这里,你这丫头必定没有三两日就跑回来,正好陪老夫喝酒——你不妨回去多思多想,揣摩一番,或有所得。过几日再来日疏,必要带来画作,也可作为一乐。”
石青点头,木木上车回漕都府。从此一连数日,竟有些痴呆起来。每日里总一副神游天外样子,叫她也应着,却全然不知别人说了什么。每日下学,连饭都顾不得吃,一头钻进自己房里,只顾埋头作画。却又画不出什么整幅东西来,不过东一笔西一笔随便涂抹,有时竟端了笔站在桌前几个时辰,动都不动。如此数日,竟是瘦了好多,养伤时长起来的肉,又全消掉,竟比从前还弱不禁风些。
君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忙唤陆四过来问小姐近来为何如此,可有遇何人何事。陆四同样纳罕,只道并未有什么发生。君若无法,专把石青叫在眼前,命她跪下,含泪斥道:“青儿你儿时一贯顽劣,自到中京收敛许多。娘自庆幸你有悔改之意,却不料想,野性未除,痴性又长。你如实说来,可是瞧上了谁家儿郎,整日里魂不守舍?娘就你这一个女儿,半生所靠,唯有青儿。如今你整日如此形态,是嫌娘活的过于长久么”
石青愕然,再想不到娘亲会做此想,忙跪爬半步,抱了君若腿撒娇道:“娘亲多虑了!青儿不过是最近见到一种新鲜灵巧笔法,无论如何不能掌握其中真意,却又喜欢的紧。是以整日揣摩,忘能突破一二。爹爹在世之时,每说有所悟倍于终日涂,青儿谨记此言,眼下所悟似就在眼前,却每取不得,甚是苦恼,没成想让母亲担心了。”
君若叹息,泪水长流:“你父在世之时,便有几次如此模样。那时家贫如洗,他却不闻不问,整日疯疯癫癫只知吟诗作画。是以我们娘俩落到如此地步,若没有你姨母收留,必要客死汀州。你一个姑娘家家,不知持家守礼,针黹女工,将贤良淑德奉为圭臬,整日里弄这些无用东西,将来如何嫁人?娶妻娶贤,你一应家务全都不会,将来婆婆怎容得下你?如今在母亲面前纵着你,那时却待怎样?娘整日为你操心,青儿你就收敛些吧!”
☆、退学
君若叹息,泪水长流:“你父在世之时,便有几次如此模样。那时家贫如洗,他却不闻不问,整日疯疯癫癫只知吟诗作画。是以我们娘俩落到如此地步,若没有你姨母收留,必要客死汀州。你一个姑娘家家,不知持家守礼,针黹女工,将贤良淑德奉为圭臬,整日里弄这些无用东西,将来如何嫁人?娶妻娶贤,你一应家务全都不会,将来婆婆怎容得下你?如今在母亲面前纵着你,那时却待怎样?娘整日为你操心,青儿你就收敛些吧!”
石青听闻心中委屈异常,自己也算刻苦自制,从小到大,几乎从未任性做过何事,从未奢望过什么东西。如今不过心念萦绕画间,亦有不妥。难不成连想想都是罪过么?不禁含泪看向母亲,凄楚道:“娘亲~你总说青儿任性胡为,但从小到大,哪次遇到家事,不是舍己所愿,从了您的意思?您总说我不懂为将来着想,可即便如今,我依旧筹划着买地开店,以备来日所需。你可见有我这样年纪女子,整日如妇人般算着一分一厘银钱?别家子女,若有所长,辄欣欣然重金延名师教导,尚鞭尺督促,盼有所成。唯青儿,仅此一爱,于俗务之后,课业之外,日夜之隙,仅心念之,且为娘亲所恶。青儿不求高车玉食,亦不求那些华服精饰,只求娘亲任我做画,别无其它!”
君若听石青顶嘴,更加委屈,恨女儿不懂自己一片苦心,颤抖抖指点着石青哭道:“你只说‘别家、别家’,可是万卷堂所见那些千金们?——平日里看你还清楚,而今怎如此糊涂!那些女儿莫不出自官宦之家,将来所望,不过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若有所长,不过是项添彩的嫁妆,那些钟鸣鼎食之家,谁还把这些当做宝贝?不过是几句说辞!我们母女现下靠着你姨父姨母,尚可安居,你竟觉得自己和那些女子相同。三五年后,嫁人之时,才觉出自己和万卷堂那些千金们的差别来,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石青自尊受到重创,咬紧嘴唇,呜咽道:“——又有什么不同,生而为人,不过同是两只手脚,一颗脑袋!她们所有之物,哪一样是自己亲历亲得?我虽没有那些外物,却心思轻灵缜密,能画她们所不能画,想她们所不能想,或可做她们所不能做!若干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她们还有谁记得,我若有所成,尚有画作存于世间!”
君若气极反笑,讽道:“你倒清高,瞧不起那些身外之物。却不想自己衣食住行哪一样是自己得来?以你门第,将来不过嫁个殷实人家,柴米油盐尚且要操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哪有功夫做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为娘儿时也有你这样心思,倒头来才明白,若知今日,那时学什么诗书礼乐,不如学些明算酿酒之类,也好过如今。”
石青见母亲气得脸红气喘,虽心中苦恼,亦不敢再多言,只老实跪着。那里君若又说:“早几日我就想和你姨母商量,再不要你去那万卷堂读什么劳什子书了。那地方虽好,并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去的地方,你如今越发心大,竟有做一代才女的心思了。将来高不成低不就,反毁了一辈子。我这就和你姨母商量去!”说罢站起身就要去找碧彤。
石青既惊且惧,不知母亲竟已起了这样心思。一想到再不能读书,如那些小家碧玉终日闷在屋中针线,嫁人生子持家老死,就闷得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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