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气常静,客气常动,客气先盛而后衰,主气先微而后壮。
重整河山,驱除戎狄,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凭几个武林人士,耍刀弄枪,无济于事。
孟子莺始终皱着眉头,他哥哥孟子攸在世的时候便将与鲜卑结盟立为国策,但他幼年经历过五胡乱华和襄阳城破的惨事,对胡人的痛恨深入骨髓。再加上对萧瑀与白雁声之间疑心重重,更是难以开口答应了。
白雁声见他为难,便拍拍他手臂道:“算了,我也只是这么一提。你再想想。今夜晚了,我们明日见面再说吧。”
他转身欲走,孟子莺还有话想跟他倾诉,先前便攥了他袖子在手里,情急之下只听裂帛之声,居然把他半截袖子给扯下来了!
白雁声忍俊不禁,刚要调笑,忽见他眼里脉脉的情意,心中情欲顿起,手心滚烫出汗。想到明天还有大事要办,忍了又忍,拉起他手腕,在滑如凝脂的手背上亲了一亲,慌忙开门出去了。
他活了快三十年,竟然如初恋的少年般意乱情迷,下楼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动静大得惊动了楼下的二人。
萧溶月与沈君理两人在堂下的桌子前对坐,正在大眼对小眼地互相瞪视,两人手边一个双陆棋盘,一把五色骰子。萧溶月望见白雁声下楼,也不管胜负如何,从凳子上跳起,直冲到白雁声身边。
沈君理起身束手站在一边,目送两人出了客栈。
外面月亮又大又亮,夜色微醺,白雁声半截袖子空荡荡,萧溶月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断袖之癖!和她哥哥萧瑀一样,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她嘴角略抽了抽,一声不吭跟着他。
白雁声头脑晕乎乎,怎样摸回客栈,怎样爬上床的,一概不知。
到了第二日九月初九重阳节,城里人便一波波拥上山去。
山道因为有人修整过,所以并不难走,不少人牵马走骡驮着寿礼。白雁声和萧溶月混在众人之中,落在后面。莽莽苍山,云雾袅绕,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小鸟婉转的鸣叫在山谷里回荡。
两人一路欣赏美景,不知不觉走到山顶,只见一座山庄伫立在绝壁悬崖之中,巍峨壮丽,山上紫烟弥漫,难怪取名香炉崖了。
此时山门处已排了一长串的队伍。萧溶月探头看了看,道:“在收寿礼画押呢。”
白雁声面上变色,萧溶月拍手笑道:“你给人家拜寿,没带寿礼吗?”她声音不大,但已经有左右的人对他们侧目指点。
真是百密一疏!白雁声冷汗直冒,萧溶月小声道:“你身上带了什么值钱稀罕的玩意?”
白雁声从上摸到下,除了昨夜孟子莺还他的一枚玉璧,几块碎银子之外,身无长物。遂朝她摇了摇头。
萧溶月眼珠一转,道:“你等等我。”她说完话就窜出去,活猴子一般蹦跳往山下人群里直钻。
白雁声随着人群往山门处移动,很快就要轮到他,却还没有萧溶月的身影。
又过了一会,他终于站到主人家知客的弟子跟前了。两名弟子均是十七八岁模样,一身劲装,英气勃勃,拱手为礼道:“这位大侠,请问何门何派?如何称呼?”
白雁声正在踌躇,身边忽地多了一个人,萧溶月连声道:“我俩是同来的,漠北雪山派,我叫萧二,他叫白一。祝苏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从袖里取出两锭元宝来递给他们。
白雁声倒抽一口气,她这是从哪里偷来的!
谁料那两名弟子又是拱手客气笑道:“敝庄规矩,不收金银。两位远来是客,便请进去奉水酒一杯,聊表谢意吧!”
萧溶月弄巧成拙,脸顿时红了。
后面有人小声嘲笑他们,爬这么高的山路空手来拜寿,吃霸王餐吃到苏老爷子身上了。
白雁声混江湖日久脸皮厚,既然被让进山门了,也不计较,拉了萧溶月就要走开。萧溶月脚下生根了一般,朝那两位弟子不服气伸手道:“我看看别人都送了什么礼。”
两名弟子脸色骤变,怕她想要生事,忙道:“这不太方便。”
萧溶月却已经探头看到了其中一人手里的薄本上写着什么“碧玉狮子”、“翡翠凤凰”之类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把背上的凤鸣剑解下,双手一抽,拔出半截剑身。众人只见眼前寒芒一闪,一把黑沉沉的铁剑就已展现在世人面前。刚出鞘的剑气摧动山间落叶飘零,一片柳叶尚未落在剑刃上便已被一分为二。一名山庄弟子捡起地上的两片落叶来看,树叶完好无缺,再仔细打量,竟然是平平从叶面上削去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叶膜下来。
萧溶月面有得色,顺手将凤鸣剑递出去,快得白雁声都来不及阻止她:“贵庄善铸剑,这把剑可还入得了贵庄主法眼?”
便是终日浸淫在剑池剑冢,这等神兵利器也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那两名知客的弟子肃然起敬,一人毕恭毕敬接过剑,一人高声唱诺道:“漠北雪山派萧大侠白大侠到,奉上宝剑一柄,第三十桌就坐。”
自有引路的僮仆带他们往庄里开的流水席上去。
萧溶月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大步迈进。白雁声扯她衣袖,低声道:“你那把剑不是寻常的兵器,怎么能这么随意就送人?”
萧溶月便也压低声音道:“等会儿人多的时候,再偷回来不就得了。”
白雁声吓得面无血色,但见周围人来人往,稠人广座之间不便再开口说她。
僮仆把他二人带到座位边就离开了。白雁声打量四周,他们是在庄前一块极大的空地之上,席开了有三十桌左右,他们这一桌在最前面。他往台阶上面的明堂看去,室内似乎还有二十桌的模样,若是一桌以十人计算的话,今日顶上至少有五百人左右,好大的排场!
====未完
同一桌的已有五六个人入座,既有关东大汉也有江南人士,热络点的互相拱手自报家门道声兄弟,寡言的点个头便算认识了。行走江湖,最忌交浅言深,人人都是深怀戒备之心。
等到贺寿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七、八成,流水席便开了。一排排青衣僮仆端上大碗的菜肴,山珍海味,水陆珍馐一应俱全。虽然还未到正午,但因着爬了一早上的山路,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同桌之人都大嚼大咽,胡吃海喝起来,萧溶月拈起筷子也正准备大快朵颐,冷不防看见旁边的白雁声深深皱着眉头,双手抱胸,颇有厌恶之色。
乱世之中,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为一人庆生就整出这样豪华阔气的筵席,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瞧着不爽之极。
萧溶月放下筷子,拿胳膊肘戳戳白雁声,小声道:“有人过来了。”
走过来两名衣衫簇新的年轻弟子,快到跟前,后面一人错开一步,手里捧着凤鸣剑递到萧溶月跟前,另一名弟子则彬彬有礼道:“两位贵客,家主人已经看过此剑,道太过贵重,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是原物奉还。另外奉上山庄四季土仪一份,聊表谢意。”
萧溶月心想这人还算识相,于是毫不客气地收回凤鸣剑,又拿了人家的土仪,嘴里打着哈哈。
同桌正在吃菜的一名大汉却突然放下筷子,一抹嘴问道:“请问兄弟,苏老出关了吗?”
那两名弟子就转向他,亦是拱手道:“这位侠士,师尊要到正午时分才会出关。庄里目下是苏庄主和杨师兄主持。”
那大汉眼里略有失望之色,就敷衍点了点头。
主家弟子又转回向萧溶月,道:“杨师兄说,很想认识一下这位侠士,不知可否请进大堂一叙?”
同桌的人此时都抬头艳羡地看着他们。能入堂席的不是主人的挚友,便是世家豪族武林泰斗。
萧溶月跃跃欲试,白雁声却伸手拦住她,朝那两人客气道:“多谢阁下美意。苏老百岁寿诞,我们萍水相逢,凑个热闹,欲借贵宝地几分福气,哪敢关公面前耍大刀。”
那两人也不勉强,行礼过后便又入明堂里面去了。
周围人一片唏嘘遗憾之声。白雁声往山上的明堂望去,雕梁画栋,巍峨耸峙,他想孟子莺应该在里面吧。
大堂里面酒席开了二十桌,倒没有外面这么热闹。
座上的都是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年岁已长,举手投足宗师风范,不似外面那一拨走江湖的咋呼粗鲁。
这一代的庄主名苏乐山,年约四旬,身穿长衫,头戴方巾,作文士打扮,手里牵着个垂髫小童,是他的儿子苏倾风,在各席之间穿梭往来。
众人与他打招呼俱是客气而生疏,都知道他只是挂名庄主,实则年幼体弱,并不曾继承苏老的绝学。倒是他那个七岁的孩儿骨骼奇佳,相貌清秀,像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苏乐山与华山派掌门岳天佑交谈了几句,岳天佑忽然往远离众人的大堂左首第一席一指,道:“请问苏老座下新收了哪位高徒?”
左首第一席远远脱出众人,有鹤立鸡群之感,而且过道中还摆着一架绣着松鹤龟竹的软烟罗屏风以做遮掩,越发显出尊贵不凡。屏风后隐约可见坐着两个人。
岳天佑面带不满,不是问高徒不高徒,其实是想说,哪里来的两个贼小子,有什么本事敢凌驾众人之上,忝据此座?
苏乐山武功不行,但为人精乖,怎么听不出他话里的酸味,忙道:“那边是西川花间派的总掌门和敝派大师兄。杨师兄三年前在襄阳一战中受了重伤落下残疾。今日大喜,杨师兄说躯体不全,有碍观瞻,怕搅了大伙的兴致,所以在那边坐着陪孟掌门说说话。”
岳天佑倒吸一口冷气。苏门两大弟子杨难当和卢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三年前朝廷讨逆,卢辙死在襄阳城下,杨难当当时倒是生还了,不过这几年也不见他行走江湖,主持事务,原来是重创在身。
至于花间派的总掌门,孟子攸死后,听闻便是当今西川的霸主,苏乐山又称呼他孟掌门,那武林中还有谁比此人更高出一头?
岳天佑闭嘴不言了。他身边的人却都窃窃私语起来。
屏风后坐着的两人似有所动。
杨难当坐在一架竹制轮椅上,一身布衣,膝上盖着一块毛毡,瞧起来精神倒还不错,此时笑道:“外间这些人必是在编排我们。”
孟子莺与他相对而坐,眼见昔年同袍成了如今模样,不觉动容道:“杨大哥,襄阳的事我对你不起。卢大哥也……”
杨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