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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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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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禁军统领愣了一愣,苦笑道:“太子不过五岁孩童,如何领兵?”谢鲲眼前发黑,几欲晕倒,叫身旁众人一把扶住了,只听那禁军统领一字一顿哽咽道:“半月之前大行皇帝殡天了,停灵昭阳殿,太子继位,改元靖宁,立皇太孙,谢大人,邕京之中一团乱呢。”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是悲声大作。
白雁声跟着跪着,额角突突地跳。
不过一时三刻,知州府就换上了醒目的白布白幡,众人也手脚麻利换了素服,齐聚一堂商量对策。没待谢鲲问话,他手下的两名策士先自吵了起来,一人主张立即弃城南下救驾,一人主动拥兵不动暂观后效,吵到几乎要打起架来了。
谢鲲头裹白布,转向白雁声问道:“白将军有何看法?”
白雁声据座拱手肃然道:“邕京被围国难当头,在座各位食俸禄忠王事,千里驰援义不容辞。只是白雁声名为徐州守备,徐州百万黎庶也不能舍弃。国门要守,社稷要救,请谢大人明日带军南下,雁声斗胆请留,势与徐州城共存亡,决不让鲜卑一兵一卒踏过徐州城。”
他说话字朗声清,在座众人除了孟子莺、孙叔业都是惊愕难言。谢鲲一时肃然起敬,望着这年轻人沉吟良久,方道:“你说得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但是守城光有将没有兵也不行,徐州六万人我带走五万,留下一万给你,你可想好了,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守徐州?”
白雁声摇摇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堰,实在不行徐州城还有十几万壮丁,保家卫国也能尽绵薄之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意尽了。
因着第二日要开拔,谢鲲先命众人退下,自己回到后院去收拾。府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他到书房还没有坐下,已听见管家在外面叫道:“小姐小姐,您慢点,别跌着。”
谢连璧从外面进来,因为国丧一身白衣白裳,去掉了钗环粉黛,只在鬓角带一朵白绒花,不减丽质,反增空灵之气。此时脸上表情奇怪,朝谢鲲问道:“爹爹要带兵回邕京勤王?”
谢鲲点点头,慈爱看她道:“你稍作收拾,不要带太多东西,明日乘为父的车舆一起走。”
谢连璧咬牙问道:“那管家和婢女们怎么办?”
老管家在外间跺脚道:“我的小姐,这时候还管得上老奴们怎么办。”
谢鲲敷衍道:“等鲜卑退兵了,再来接他们。”
谢连璧目光锐利,剑一般指向父亲,谢鲲竟然承受不住女儿的眼神,尴尬低头,只听谢连璧发问:“既然如此,为何单单带上我?父亲回京救驾,怎能带女眷上路,以致耽误戎机?女儿生在江南,长在彭城,已将此乡当故乡,愿在此地等候父亲佳音。”
谢鲲只觉太阳穴又钝痛起来。他这个女儿慧黠聪灵,兼之说一不二,不忍弃朝夕相处的家仆而走,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白雁声从知州府出来,就忙着调兵遣将。事出突然,为防哗变,邕京被围和新皇登基的消息谢鲲下令不得外传。但是深夜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几乎倾巢出动,到底能瞒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他点将完毕,正要往校场而去,孙叔业在门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将军”,他待其余人等都走远了,一揖到地郑重道:“请允许卑职随谢大人往邕京勤王。”
这不啻是一个惊雷。白雁声凝望着他,倏地就想起崇明十三年在明山秀水的临溪,宗祠堂前走下来的那个青布衣衫的中年文士,从南到北这一路走来,飘扬云会,万里相赴,男子双眉纠结,形容清羸依旧,鬓边不知不觉多了风霜痕迹。他眸中闪烁,一时不能言语,好半天才涩声道:“孙宗主,多保重。临溪的同袍请你一起带走。”
孙叔业听他话里大有诀别之味,明知是误会了,却并不辩解,嘴角微扬,抱一抱拳,匆匆而去了。
白雁声望着他的背影眼酸难耐。
三更时分,大街上火把攒动,几万人的队伍开拔,不免走鸡斗狗惊动附近人家。白雁声一面命人维持秩序,一面目送前锋从城门出去,随后中军逶迤而来,领头是谢鲲,他惯常乘车,这晚为了行动方便也换做了骑马,看见白雁声在城门口,便打马上前。两人依次行礼,谢鲲扶起跪在地上的白雁声,用力握着他的臂膀哽咽道:“白将军,我不在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小女了。”
白雁声大惊,望他身后一看果然只有长随在侧不见家眷,连忙问道:“谢小姐为何不与大人同行?”
谢鲲眼里泛着泪光,似是不愿多说,只道:“千里赴国难,无暇顾及,劳烦将军了。”
白雁声瞬间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只得点头道:“大人放心,末将定当竭力保全徐州城。”
他目视这五万人走出城门,方登上城楼,暗夜里星子闪着微弱的光芒,看不见人影,只听见马蹄咄咄响动如雷声翻滚渐渐远去。
天边慢慢翻起鱼肚皮,谢鲲走后几日,寒冷的风吹过平原,扬起漫天尘土,白雁声登上外郭,见城墙下又多了两具尸体,随行亲兵拽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卒走过来,道:“将军,昨夜摔死两个,走脱三个,还有一个没走掉的,挂在墙上吊死了。这孩子一夜睡死过去了。”
白雁声看了看那小卒,面色一沉,道:“玩忽职守与临阵脱逃同罪,先关着再说。”
亲兵扯着那个小卒子走了,孟子莺不知何时上了城墙,走到他身边。见他脸上有愁苦之色,心里也是无以排解,极目远眺,鲜卑人的大营每日号角不绝,人马调动频繁,却不再靠近徐州城。
白雁声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轻声道:“徐匡是想等谢鲲走远了,徐州城溃不成军,然后以逸待劳。”
胡虏压境,此地长官和守军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徐州城就变天了。浮言胥动,莫知从来,米价菜价几日就翻番,富家大户四处打探,戍卒都无心操练,更有甚者,夜坠下城,向南逃亡。
他这几日为防徐匡偷袭也是未曾合眼,眼下两团浓浓黑影,孟子莺便来替换他。白雁声暂时下了城楼,回府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睡意全无,站在书架上想找本闲书看。忽然见整整齐齐的架子上有一本书是倒放的,他拿出来一瞧,是本《说文解字》。书里有几页新鲜折痕,他若有所思,又从书桌前的纸篓里扒拉出几张窝成一团的废纸,摊开来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却是比小儿描红还要差劲的习字。
他望向窗外,褐衣的小胡奴已将木桶澡豆都收拾好了,于是朝他招手道:“阿戎,你过来。”
阿戎从屋外进来,低头道:“将军,还有什么事吩咐?”
白雁声看着他艳丽的眉眼温顺地平伏,收敛了初见时的桀骜不驯,心里也是一疼,于是柔声问道:“这是你写得吗?”
阿戎闻声抬头一看,见他手里的书籍和字纸,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又低头,忽听白雁声道:“你过来。”
他惴惴走到书桌前,见白雁声指着皱巴巴的字纸道:“你识字,但是不会写,我说得对不对?阿戎,你夏朝话是谁教的?”
阿戎一怔,过了半晌轻声道:“没人教,我自己学的。”
白雁声翻动手里的《说文解字》,书册沙沙地响,递给他轻声问道:“阿戎,不要骗我,你叫什么名字。”
阿戎缓缓抬头,面前之人容颜如雪,目光温润,透着玉石一般的光芒,他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鬼使神差伸手在书上一指。
白雁声看了一眼,心情格外地好,伸手拽过他手腕,另一手拿了毛笔,四下寻顾,砚台里蒙着一层薄灰,于是在旁边的朱砂盒里蘸了一蘸,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个“瑀”字,边写边笑道:“瑀是似玉的白石,有玉的洁白无瑕,又不会像玉轻易碎掉,谁给你起的名字,好得很。”
狼毫笔刺得手心发痒,他话说完,那个铁画银钩的字也写成了,泛着红彤彤的柔光。
耳边仿佛有人说:“我听先生说,杂佩者,珩、璜、琚、瑀、冲牙之类。萧瑀,你娘说你是个杂种呢。”幼小的胡儿呆呆仰望着马上的同胞,怯弱道:“什么是杂种?”那群形容粗鄙的贵族少年闻言纷纷仰头酣畅淋漓地大笑。
阿戎摊着手掌愣愣看着,好像第一次真真正正认识了自己。是了,瑀是似玉的白石,有玉的洁白无瑕,又不会像玉轻易碎掉。娘亲一定是这个意思。
白雁声收了笔,笑看他道:“你要练字,不需偷偷摸摸,这里的笔墨纸砚自取就是。”
阿戎猛地抬头,眼眶竟然红了。
平生未识温柔色,朱砂一点在心头。
外间传来一阵嚷闹的声音。白雁声疾步走出门去,院门口一个妇人拼命拉着两个孩子,正是多日不见的赵婉母子和白雁行。此时看见他,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更像人来疯了一样,雁行大叫道:“大哥,我要去杀胡狗”,裴烈比他多读几年书多吃了点墨水,稍稍文雅了点:“将军,我要结发从军”。
白雁声顿觉头痛欲裂。赵婉一手一个根本制不住,阿戎也来帮忙拦,刚抓住一个,小裴烈拳打脚踢,原形毕露,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炸毛大叫着:“滚,你是胡狗,你是胡狗。”
阿戎眉毛疼得一跳一跳,白雁声待要发火,正当时,院外又响起通通的脚步声,白家老三披衣赶来,走到两孩子跟前,裴烈和雁行明显瑟缩了一下。白雁峰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一人后脑给一拳,打得他们双双晕厥,把两孩子一左一右两边肩膀一扛,呼呼生风又折转回去。眨眼的功夫干净利索,连个字也懒得多说。看他积威之重,出手之狠,竟然比白雁声更有家长的风范。
赵婉抬脚欲随雁峰而去,忽听白雁声唤她,不由停下脚步。只见青年人朝她一揖,沉声道:“舍弟顽皮,偏劳夫人了。”
赵婉双目微眯,道:“白将军,你在怕什么?”
白雁声道:“夫人如果不介意,我想让夫人和小烈先避一避。”
赵婉冷笑一声,只当没听见,又像是嘲弄一样,扭头就走了。
靖宁元年,十月初,孤城风来,危楼雁度,孟子莺在城头值夜,抱着长鞭背靠城墙,脚下横卧一琴,间或从垛口向外探看。
长夜漫漫,崇明九年在襄阳守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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