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塔”,供奉着当年义守襄阳三百日,被尊称为“襄阳大侠”的雷震的金身。
孟子莺仰望那袅袅香烟缠绕下镀金的菩萨,左琴右剑,仙鹤托着莲花宝座,泪水涔涔而下。师父的面容依然清楚刻在脑海里,自己曾经在这里起誓,要手刃暗害师父的仇人,纵然远赴幽州,却无功而返,不禁既羞且愧。
“子莺”,沈怀秀拉起他,指指他的身后,不少善男信女还等着给菩萨上香。两人快步入了后殿,这里不向众人开放,殿宇两旁时时能看见荷戟的兵士。榕树下的抄经台边有三四个人,主持方丈,孟子攸,沈一舟,还有一个穿着绸缎衣衫的矮胖男子,满面谄媚地说着什么。
沈怀秀不愿见外客,在榕树下站定,道:“那是捐钱建庙的王老板,也是本地人。”
孟子莺玩心一起,道:“我去瞧瞧。”说着就踱步过去,走近的时候只听沈一舟说:“王老板,你这份孝心世子心领了,只是世子从来不喜四处留墨,不如让方丈给你写吧。”
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人十分热心肠,道了声:“阿弥陀佛”。
富商脸上显见失望之色,正欲开口,只听清脆一声:“写什么?”回头望去,不由眸中一亮,山寺桃花中走来一个清俊少年,人面桃花相映红。
孟子莺听说对方乔迁新居,又喜得重孙,欲求蜀王世子亲笔一副对联,刻在牌坊上,不由拍手笑道:“王老板若不嫌弃,我来写。”说着就拿起抄经台上的纸笔直书起来。
沈一舟明知他此刻走出来必是不安好心,仍是促狭道:“这位是蜀王的九公子,世子最信赖的臂膀,琴棋书画蜀中无出其右者,若得他墨宝可值千金。”
富商受宠若惊般连连点头。孟子攸负手在后,扬眉淡看。
孟子莺一挥而就,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孝悌忠信礼义廉”,横批“三朝元老”,递给王老板,王老板双目放光,千恩万谢接了纸头,屁颠屁颠赶回家去刻牌坊了。
孟子攸眼里笑意浓厚,道了句“顽皮”,也和沈一舟匆匆商议军务去了。留下孟子莺兀自玩弄手里的毛笔,方丈大师本来也欲离开,临走前终于忍不住道:“九公子何必这样狠毒,有损功德。”
孟子莺抬头看他,装傻笑道:“大师说的是什么禅机,我听不懂。”
“阿弥陀佛”,老人吹着白花花的胡子,道:“上联隐“八”,即忘(王)八;下联隐“耻”,即“无耻”。连起来就是,三朝元老,王八无耻。他当着世子面拿走这副对联,不想刻牌坊只怕也是不成的,九公子想要全天下的人来看牌坊,嘲弄他,莫非王老板得罪过您?只是这手段也忒歹毒了些。”
孟子莺被他一语道破,意兴阑珊道:“大师不是此间人士吧。这位王老板捐过元帝的官,当过鲜卑人的探马,现在又俯首于蜀王世子,乃是当之无愧的三朝元老。崇明九年襄阳被围时,雷大侠指挥守城粮草吃紧,他囤积居奇,鲜卑人入城之后,他第一个开仓放粮。今日他就算给雷大侠修十座庙,也难消往日的罪业。”他说到最后已是气短喘促,面色潮红。
方丈大师恍然若梦般,连叹了三声“阿弥陀佛”,无复他言。
到了晚间,沈一舟到望海楼复命,孟子攸指着书桌上一副墨迹未干的对联道:“你拿这个去,把小九的对子换回来。”
沈一舟愣了一愣。
孟子攸知道他心里所想,道:“小民始附,于我观德,若纠以刻薄,民必不堪,众心一离,虽悔无及。”他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为孟子莺白日的目中无人,放纵无礼遮掩。
待说完这件事再吩咐其它的事,孟子攸脸上就换了一副淡漠而疏远的表情,彷佛已经远远退到云端后了。如此纵容宠溺,沈一舟眼中微恙含酸,却不敢多言,领命而去。
此时孟子莺却也并不好受。
望海楼后面有一方小小池塘,池塘后的竹林里盖了两件轩室,外间一溜水磨楠木椅,里间一张拔步床,烟青色软烟罗帐子,床上被褥足有三尺多高,枕头边放着熏笼,烧着安神香。孟子莺玉色锻袍,盘腿坐在床中间,沈怀秀在一边给他扎针。
须臾,香尽起针,带出一串青黑色的血液来,孟子莺歪倒在被褥间,撩起衣服前襟,只见胸口血线又深了几分,不由痛苦□□起来。
“有我这个神医在,死不掉,嚎什么?”沈怀秀故作轻松道。
“嫂嫂”,孟子莺头闷在被子里,道:“薛姑姑说碧鸳的孩子是六哥的,是真的吗?”
沈怀秀不想他问出这一桩,道:“碧鸳回益州去了,一时半会说不清,你不如以后直接问她好了。”
孟子莺便动也不动了。沈怀秀出了草堂,往竹林里来,冷香随风,似兰似麝,触鼻心荡,她不用抬头都知道,那一个人像一片云般轻飘出尘,落在自己的面前。
“到底是什么毒?”
沈怀秀摇了摇头,李沅浣给孟子莺服下的药丸,看似毒性不强,却每到午时就会发作,折磨起人来并不比寻常□□要轻。就是她这个“金针素手”传人也诊断不出来,而且这番授意到底是出自蜀王,还是王妃沈大夫人,现下也不清楚,或者说,是后者可能性更高。因为依蜀王的个性,绝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手法。
孟子攸看着圆润的月光,平静道:“今日在江边发现了朱砂的尸体,只怕船一离开荆州,她就被李沅浣害了。只是不知薛雪衣是否也是同谋。”
沈怀秀眼前一片模糊,伸手扶住了身边的竹节。孟子攸就在她一臂之隔的地方,却并无相扶的意思。仍旧冷淡道:“我已经命一舟传令十三馆和岷山派,依计而行。你替我盯紧小九些。”
两房不谐,烽火羽书,相望于道。沈怀秀面色惨然,抖声道:“你做初一,她做十五,同室操戈,这以后怎么了了?老太君言犹在耳,若家庭衅起,须忍让曲全,勿失旧欢。何况,她是你娘。”
月明如昼,孟子攸扫了她一眼,心想我倒是忘了她也是姓沈的,缓缓道:“事已不谐。我不做,难免也有人做。不如先下手为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孟子莺四月就回了襄阳,一直待到端午,期间沈怀秀配了几次解药,都无果而终,而他中毒终于越来越深,四肢乏力,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整日头疼欲裂,浑浑噩噩。
这日午后小憩醒来,他从枕下摸出一双青白色玉佩,拿在手里把玩。这两块玉璧几乎一摸一样,双面镂雕一对雁儿穿环而过,带着明显塞外胡族的传统手法,被时人称为春水秋山玉,乃是白雁声之母从鲜卑皇帝慕容德那里得到的,后来传给了她的一双儿女雁声和雁蓉。当日与白雁声结拜时,白雁声把雁蓉的那枚给了他当做信物,另一枚是薛雪衣在船上转给他的,是白雁声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那枚。这两枚玉佩放在一起,好似是对他承诺,两个人永远也不会离散。
他想到这里唇边自然而然溢出一丝微笑来,回来的一个多月时日中,想白雁声的时候并不多,满脑子都是先要拔毒,绝不能贸然回去拖他后腿的心思。等毒解了,他还预备潜回锦官城,打探西府的动静。现在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发觉,从来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屋内飞来一双粉蝶,他目光无意随着粉蝶移向窗户,赫然见窗下无声无息立着一个人影,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来。
孟子攸进门时已瞥见他塞了玉佩到身后,只装没看见,走到他床边。孟子莺就势起身,扶床边挣扎站起,刚想开口说话,又重重跌回去。
孟子攸赶紧阻止他再次起身,问道:“今日觉得如何?”
孟子莺尴尬笑道:“还好,头不疼了。”
孟子攸伸手摩挲着他的面颊,心疼得无以复加,柔声道:“哥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孟子莺心里想要不是被你抓回来,我怎么会受这种苦,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哥哥英明神武,嫂嫂妙手回春,我一点也不苦。”
孟子攸知道他心里只怕腹诽得厉害,于是眉毛一扬,抿唇笑道:“那好,哥哥总不会害你的。”话说完,手指就点住了他的穴道。
孟子莺面色一僵,不知他又整什么幺蛾子,待要发问,只见门口走进来三个高矮不一的宫装丽人,锦衣朱履,秀色可餐,手里都托着一个玉盘。
“这位就是九公子。”
三女一齐下跪见礼,孟子攸挥一挥手,一女起身将门窗关好,点起玉盘里的香炉。一女走到床前,盘中放着一个琥珀色的琉璃杯。孟子攸拿了递到孟子莺的唇边,示意他喝下去,后者闻着腥臭的味道,皱眉道:“哥哥,我这一个月喝了一百种解药也有了,没有这么臭的,你叫我出门怎么见人?”
孟子攸心想一条命都快没了,还记着臭美,嘴里却说:“你不是说哥哥英明神武吗?怎么又不信哥哥了?”
孟子莺翻了个白眼,只好低头屏息喝了下去。又连喝了几口糖水才止住反胃。
孟子攸见他喝得干净,才点点头。此时青烟袅袅,香腻而浓,孟子莺只觉浑身血液直往下身冲去,燥热难耐,不由哑声道:“哥哥,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孟子攸摇了摇头,温声道:“毒解了一半,怎能半途而废。”说着转向床下的三名丽人,冷然道:“还不替九公子解毒。”
三名女子都是正当花信年华,就如秋月将满,春花方盛,闻言一一脱下身上的绫罗绸缎,只穿亵衣露出白晃晃的臂膀和胸脯。中间一人满脸绯红,俯首怯懦道:“贱妾床技贫乏,恐伤九公子玉体。”
孟子攸冷哼一声:“敢伤他你们都是一死。”
三人赤裸的身子不禁一抖再抖。
孟子莺早已觉得不对劲,睁大眼睛恐慌地望着蜀王世子:“哥哥,你要做什么……”
“小九,你长大了,哥哥是为你好。”孟子攸俯身,点了他的哑穴,冰冷的嘴唇在他脸上亲了又亲,站起来说:“我实在不愿她们听见你的声音。这三个都是襄阳城里清白人家的女儿,早已调教好了,你乖一点,忍一会就过去了。”
孟子莺面如金纸,嘴唇泛白,眼里带着哀求的神色。
蜀王世子狠心不再看他,从床边离去。
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