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庆幸自己十分明智:“我从小也没个兄弟姐妹,表哥就跟我亲哥哥一样,只盼表哥今年秋闱高中,再给我娶一个好嫂嫂回家来,舅母也就欢喜了。”
李氏心里也松了口气,随即欣慰——绮年这孩子是个聪明知礼的,话语不觉更是柔软:“就知道你懂事。”
两人一起走回怡园,绮年回蜀素阁去吃川味肉脯,李氏便回了兰亭院。
吴若钊正在写字,他在朝中以一笔好颜体著称,回家来却爱仿怀素的草书,笔意圆转,略无停滞。李氏也不出声打扰,待他写完一张方走进去:“老爷又写字呢?”
吴若钊把自己的作品审视片刻,道:“到底还是少了几分峻骨,可见丘壑皆自人生来,缺了那份历练,也就缺了几分味道。”
李氏于书法上却有几分眼力,拿过来细细看了看,笑道:“老爷也太过挑剔了。怀素草书虽狂,终有几分郁气;老爷这字,却是狂放不足而中正有余。可见字如其人,我倒是觉得老爷这样的好。”
吴若钊呵呵笑道:“夫人慧眼如炬。”把笔掷了,“若真想写好,怕要到将来致仕之后了。”
李氏替他洗笔收纸,嗔道:“老爷才多大年纪,就说到致仕了。”
吴若钊心情甚好:“夫人去给母亲请安了?怎的这时才回来?”
李氏将今日之事说了说,叹道:“绮儿这孩子,年纪轻轻的,竟有这份干练。我问过刘管事,说是在成都之时,大妹身子不好,管家理事全是这孩子,连外头铺子查账竟也是她。难得又这般厚道懂事。”
吴若钊拈着颌下短须:“若将来霄儿娶媳如此,我便不必担忧了。”
李氏低头道:“只可惜大妹和妹夫早去了……”
吴若钊点头道:“虽说亲上加亲,但他们兄妹血缘太近,做亲兄妹也罢。”
李氏放下了心:“这孩子也快十四了,将来老爷细细挑着,给她找一门实在的好亲事,我们再添上些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也对大妹有个交待。”顿了一顿道,“倒是连波那孩子……”
吴若钊不在意道:“连波怎样?她不是住在康园么,离得更远呢。”
李氏微微摇头:“说起来,总兵夫人对她也并未有什么恩惠,谢与不谢,倒在两可之间。只是今日——我特意派了朱嬷嬷送她们过去,倒觉得那孩子话多了些。”
吴若钊眉头微皱:“怪道你不亲自带着绮年过去——未免太多心了罢?”
“霄儿已十六了,正是慕少艾之时,绮年与连波又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万一有了这份心——不如未雨绸缪的好。”
“霄儿不致如此,难道他的书是白读了不成?”
李氏白丈夫一眼:“老爷,霄儿是我的儿子,他守不守礼难道我还不知?只是一个院子里住着,兄妹们总难免见面,万一生了这份情愫,老爷是成全呢,还是不成全?”
吴若钊怫然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私相授受之理?”
李氏只想叹气:“老爷说的都是大道理,然而小儿女之情又岂是一个‘礼’字能拘得住的?连圣人都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却从未说过守礼便可无情。若真被他们生了什么心思,将来就是另选了贤惠媳妇,只怕也有所隔阂。”
吴若钊是个男人,自想不到这些细致之处,听了李氏之言颇觉有理:“夫人说的是。既如此,不如这些日子还叫霄儿迁到外头书馆里去住。一来避着些内闱,二来也能叫他一心读书。毕竟如今府里事情太多,霆儿又时常跟着二弟出入,并没个人督促于他,反叫他分心。”
夫妻两个商议了半日,又说到过几日东阳侯老夫人寿辰之事:“好生带她们过去,这个年纪也该多露露脸,只别冲撞了贵人惹下麻烦就好。”
这个时候,绮年在蜀素阁已经吃饱喝足,满心欢喜地跟杨嬷嬷说话,让她明天去送信,叫小杨送些上好的料子来。毕竟东阳侯老夫人寿辰,各家贵女必然到得不少,倘若觉得她们身上穿的衣裙料子好,那是多大的广告啊!
不过在她把小算盘拨得叮当作响的时候,并没想到有一利必有一弊,那种贵女云集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平静无波的。
35祝寿诞暗流汹涌
东阳侯府同样起于军功。
当年两亲王之乱的时候;还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老东阳侯秦迟毅然领兵护驾,且带着自己平日里训练的一队精兵,亲自前去刺杀两王,最关键的是,居然杀掉了其中一个!这等于动摇了叛军一半的根本;可不是大功一件么?于是皇帝杀回朝中重坐龙椅之后;便将秦迟直封侯爵;且将那位被刺杀的亲王在京中的宅第赏给了秦家。
只可惜秦迟本人虽有胆略及忠君之心;才干上却并无太多过人之处;凭的不过是平日里御下忠厚;所以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召唤了精兵前去行刺。做了侯爵之后自然一步登天,可是他本人以及妻儿子女的才干却不能也跟着一步就上去。
秦迟的儿女皆平平,因是骤贵;待他当上侯爵的时候,成年儿女都已婚配了,最后只靠一个老来女与孟阳侯家结了门姻亲,算是勉强进入了帝都勋贵圈子。
秦迟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如今竟能做了侯爵,已经是无比的光宗耀祖了。且他这个侯爵也不是世袭罔替,五世而已,若经营好了,保子孙们长长久久的富贵倒是差不多的,所以也没想着怎么去钻营。偏偏他的重孙子里出了个有天赋的,年纪轻轻就夺了武状元,而后被当时的皇帝看中,尚了公主,就是如今的老东阳侯秦军。
说起来尚公主这种事,也好也不好。对一般勋贵子弟来说,倘若自己没有什么雄心大志,家族也不是特别显赫的,那尚公主真是再好也没有,至少儿孙都有了天家血脉,就是万一犯个什么事,轻易的皇帝也舍不得杀不是?
但是秦军不同,他是真想把秦家再提一提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已经是第四代,儿子们还可以再继一任,到了孙子一辈,若没什么大功,这爵位可就没啥戏了。所以秦军是想继续走曾祖父的道路,西北长年不宁,颇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想要封爵,走军功的路子最方便。所以他得了武状元之后,正是意气风发,卯足了劲儿想从军,结果这个时候,一道指婚的圣旨下来,他尚了公主。
驸马,其实是一块鸡肋。因有了皇家这一层裙带关系,驸马一般都是不得入仕的。本朝的规矩没这么严格,但驸马想掌实权那是完全没有可能了,所以秦军的一腔热血雄心,就被这一道圣旨掐死了。偏生他的兄弟族人里头没几个很有出息的,听说他尚了公主高兴得要死,纷纷就想来沾光。秦军一肚子憋屈,袭了爵位之后就分家,借着公主的威势,把那些亲戚全都踢出京外去了,就是自己的两个庶弟还在京里,做着五六品的官儿。
因为有着这么些事儿,所以东阳侯府看着兴盛,其实底子并不厚实。不过秦军的两个儿子还算不错,都做到了四五品的官,且女儿嫁给了昀郡王府,因此在外头人看来仍旧是花团锦簇一般。加上今日是公主寿辰——公主是今上的姑母,今上即位的时候就封了敦仪大长公主——那登门道贺的人如流水一般,差不多京城里能数得上的都来了。
东阳侯府的宅子极大,据说在京城中仅次于昀郡王府。一来这本是亲王的宅子,二来公主下嫁的时候,皇帝又把宅子旁边的一片地圈给公主起公主府,后来秦军成了东阳侯,两处宅子合并到了一起,就更加宽敞了。如今里头只住着秦军一家子,房舍足够之余,还修了一个极大的花园子,公主的寿辰就准备在这花园子里过。
东阳侯府大门外,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吴家的马车到得略晚了一些,就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
吴家今日只来了三辆马车,这是颜氏料到侯府外头必然车多为患,所以特意让精简的。头一辆自然是颜氏带着李氏和郑氏,第二辆是姑娘们,第三辆装了丫鬟。至于少爷们,统统骑马,太小的如知霖就根本没带来。
“还要等多久啊?”吴知雪在京城外头活泼惯了,在马车上等了半个时辰,有点坐不住了,忍不住伸了伸腿,撩起帘子往外看,“这许多车,几时咱们才能进去。”
吴知雯把自己的裙子一拨:“小心些,别蹭脏了别人的衣裳。京城可不比外头,给大长公主祝寿,人岂会少了?”她心里不怎么痛快,因来祝寿,颜氏特意叫人给她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本想着独出心裁把别人比下去,颜氏却选了一种月白色的蜀锦,让每人裁了一条完全相同的六幅裙今天穿着,上衣也都是交领罗衫,只是各人颜色不同罢了,令她的意图完全落了空。
吴知雪嗤了一声,反唇相讥:“可不是么,京城真与外头不同,连穿条裙子都只捡得出一种料子来。”她也是最不喜欢跟人撞衫的,“幸好姐姐不用来。”再有半个月就要开始选秀,这次报名待选的姑娘们,差不多都不会出现在大长公主的寿辰上了。毕竟这种场合也是各家相看挑媳妇的场合,而要入宫选秀的,不管最后能不能选得上,这时候都贴着皇家标签呢,还是别出来推销自己的好。
两人相互怒目而视,绮年拿着纨扇一边摇一边暗地里叹气。年轻姑娘们,总觉得自己打扮起来与众不同,却不知今日东阳侯府必然花团锦簇,什么样的出挑儿衣裳首饰没有,谁比谁又能高出许多呢?若是她们五个也各自打扮起来,往大长公主眼前一过,无非也就是那些花朵中的一员,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可若是五个打扮相似的姑娘一溜儿站开,那反而任谁都会觉得有趣,从而多看两眼。如何能给人留下印象?无非就是让人多看几眼呗。果然姜是老的辣,论这推销的学问,吴家这些小姑娘们可就差远了。
好容易前头马车都被安排了开去,吴家的马车驶入大门,直到二门前才停住。东阳侯府再大也不可能把客人的车马全部留下,故而人下了车,车夫小厮们就得将车马带开,等寿宴散了再回来接。
为避免男女客冲突,男客们走东侧门,女客们走西侧门。西侧门离着花园近,还有流水轿子等着,颜氏年长,轿娘们立时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