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是贴身伺候皇后的,这两个月将仁明殿整治的铁桶一般,苍蝇都飞不进来,她度着娘娘的心绪不宁,只怕是不愿见人。长帝姬这来就来人,来领了人,这不存心让娘娘不清静么。只是她一个宫女,也不能同主子作气。让小太监下去,自己亲自去扶了皇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萧清霁用过早膳,暖了胃,气色也好了些。黄杨领着长帝姬过来请安。
长帝姬头上梳着牡丹鬓,两头是金镶玉的步摇,顶着硕大的牡丹花,通身气派,透着一股皇家尊荣。她脸上的灿然能同外头五月的阳光媲美。就算是行礼纳福,背脊也挺的直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真是天大的好事。”长帝姬素来趾高气扬,就是喜庆的话儿说的也带着股得意劲头,她眉开眼笑地迎上来,往皇后平坦的小腹上一轮,啧啧称奇。
萧清霁虽有些丰腴,但是骨肉匀称,比起后宫那些纤纤弱柳多了份袅娜。身上的常服贵气大方,显得她身形略娇弱。她略带羞涩一笑,大大方方执起长帝姬的手道:“也不定的事,太医没个准话,本位也只能养着。好些时日没见妹妹了,可是想的紧,听说世子有些不适,上回的药可管用,若是不够,这里还有。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世人都道婆媳难处,小姑难容,这皇家的天伦,都是君臣分明的。长帝姬这人咋咋呼呼,一身臭毛病,先帝的睿智和太后的自持是半分没学到。人不聪明不要紧,架不住后台大,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也最好不好得罪,不然指不定要给你使袢子。
“皇嫂。”长帝姬顺着竿子往上爬,挨着皇后坐了,笑道:“托您的福,可不是好了。赶明儿让他来给您磕头。”接着左手亲亲热热抓了皇后的手,右手伸出三根玉白的指头,“前三个月是顶顶要紧的,可是养好了。听说临海王妃都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呢,如今还被拒着不能出门子。”说完还状似不经意凑了门口那人一眼,故意引皇后去看。
那儿款款立着一二八佳人呢,她的美透着一股娇态,就是不说话,眉眼唇瓣之间也含嗔带怨。萧清霁早就看到也猜到此人的来历,只是长帝姬不说话,她也当没看见。
长帝姬的话说了一半,没见引出皇后的兴趣来,心里不禁有些着急。扯着那豆绿的绢帕七绕八绕,又把话绕回来,“臣妾也是过来了,这妇人有了身子,就跟得了魔怔一样,看什么都不顺眼,瞧什么都不舒服,这会子要是有个可心爱怜的人在前头侍候着,说说话,解解闷,也是极好的,大人心情好了,这肚子也不憋气。皇嫂说是不是。”
萧清霁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人家的话都搭到这里来了,摆了谱,做了威,话还是要接的,笑道:“妹妹说的极是,上月妹妹生辰,本位身子不适,怕去了扫兴。想必是热闹之极吧,可有什么新鲜话来。”
“娘娘折煞臣妾了,人没到,心是做足的。臣妾素来知道,娘娘对我们姐妹贴心。便是暖侬这小丫头,心里也感怀着呢,臣妾感激涕零。”她心里跟被蝎子蛰一下,又痒又痛。说起来,上个月正是长帝姬二十整寿,皇上对胞妹还是有心的,当日就亲临侯府,也是借此契机,长帝姬学了回平阳公主,也献上卫子夫。说起这位新封的才人,乃是宁国伯的贵妾所出,很是得宠。为了让小姑子顺利进宫,去年长帝姬是费了一番功夫。皇后也青口白牙答应了此事,只是没过多久,长帝姬被太后训了一顿,叫她不要生事。此事就不了了之,本来以为已无希望,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真心应了那句柳暗花明又一村。
什么叫帝心难测,反复无常就应在这里。萧清霁自认为不是不能容人的,选秀女的时候他仇大苦深叫嚣不要让长帝姬的小姑子进宫,话还没落地,转眼就看上了。这里头的是非曲直,各方角力是难以想象的。
萧清霁微眯了眼,脸上漾着笑,道:“都是你藏着掖着,早该带出来瞧瞧了。听闻去岁身子不好,误了选秀。到底是有缘,这丫头也是有福气。端恭谦顺,倒是有你的风范。”什么身子不好,都是借口罢了。
那姑娘天生一双桃花眼,看人时眼梢上挑,带着股妍丽。到底是庶女眼皮子浅,行礼跟木头桩子一样往前倒。低声应了是,盯着脚边的绣花鞋看。
长帝姬当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本来绕过选秀献上庶女对皇后就有些不厚道,这次进宫请安也是带着来赔礼认门路的,皇后和和气气,怎么小姑子拿不出台面,真真让她唱独角戏。借着饮茶的契机咽下不豫,她还是腆着脸为小姑子说好话:“身子都大好了,这孩子年纪轻,脸皮嫩,头回来怕生。没得见识,让娘娘见笑了。她别的拿不出手,针线上下了些功夫,往常侍奉爹娘也是用足了心。”边说边横了一眼角落的丽人。
萧清霁坐在长帝姬的上头,云鬓高梳,斜斜歪着,步摇凤钗交相辉映,微敞的衣领间露出一截如鲜藕般的颈脖,眉目慵懒,仿佛隔着云端俯视下界。令那新封的王才人怯意更盛,踩着裙角献上了绣品。
黄杨赶着接了叠着精细的绣品,看得出是一双牡丹缠枝绣鞋,针脚细密,花样新鲜,看的出下足了功夫的。另外有件小儿衣,算是讨了喜气。
“心灵手巧,是个好姑娘。”萧清霁执起手中绢帕,低头做出个掩嘴哈欠的模样。那手中好死不死正绣着牡丹呢,栩栩如生,仿佛要飞出来一样。相比之下,王才人那手绝活真是拿不出手了。
长帝姬仿佛没看到这一幕,心知皇后要赶客了,连着笑吟吟起身道:“时日也不早了,叨扰娘娘这么久,臣妾就先告退了。”
那王才人到底是年轻,脸皮涨的通红,眼里蓄了眼泡,如急风骤雨下的小花,巍巍癫癫去了。
黄杨捡起地上的牡丹花绢帕,那王才人的抽泣声隐隐约约隔着风传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皇后欺负她呢。当真是个狐媚子。她有意无意瞅着皇后,只怕主子这会子不痛快,难得快嘴道:“这人就不知好歹,还敢甩脸子给您看,一个小小的庶女,就她那样,宫里头比她好看比她聪明的,不知多少,蒲柳之姿也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萧清霁也只有这么点雅量,也坐不稳皇后的位子,她昵了黄杨一眼道:“瞧瞧,你这张嘴,比剪子可利多了,往常还以为你个闷葫芦呢。”说着打趣的话,又问:“这位王才人倒有些意思,黄杨怎么看?”
往常这话也就同蓝田说说,黄杨虽在娘娘面前得宠,可也差火候,当下心中暗喜,定了定神,道:“回娘娘,奴婢瞧着才人娘娘面上不显,瞧着是不大对劲,可不如长帝姬说的贴心。”
方才萧清霁借故掩嘴,王才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嫉恨就露了。王才人不足为惧,难得是大狗看主人,后头还有长帝姬在呢。
“贴心,后宫的妃嫔别给本位添堵就阿弥陀佛了。”萧清霁叹了口气,皇上已经临幸了新入的秀女,后宫不再是两虎相争,新的争端又将再起,道是有好戏看了。
黄杨得了赞,顺着皇后的话接道:“娘娘说的是,这宫里也只有何才人是贴心。”
何才人,何灼,话倒是说的极好,敢情宫女都记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网络差的让人崩溃,每天更新都是老大难
☆、31有心之人
转眼来到了七月初一;萧清霁的葵水终于在上月底姗姗来迟,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蓝田等人无不黯然;连着走路也刻意放轻了脚步,生怕扰了娘娘。正主所受的冲击反而没那么大;一则,对外传出有孕;只是权宜之计。二则;因气血两亏,不来葵水的情况在前世也出现过。说白了;这场戏;是她编的;所有人都入了戏;唯独她没有。伤心;失望都谈不上。
外头乌金燃火,大地灼烤,纱幔隔着的殿内是另外一个世界,铜炉嘴口吐出一缕白雾袅袅的水汽,将蒸腾的热气往外赶。萧清霁歪在小南窗口的贵妃椅上,身后有小宫婢执宫扇慢摇,另有宫女奉上冰镇的瓜果。
要是前几日,她还享受不成这般待遇,蓝田等人断不能让“皇子”着凉。如今么,她是想躺着就躺着,想歪着就歪着,真是一身轻。说起舒服,仁明殿是最舒服不过,推窗见花柳,抬头是凤池,沐浴有温汤。只是前世的萧清霁坐拥金山银山不会享受,今天担心皇上,明日忧心太后,时不时被孙婉萤刺激下,无怪孙婉萤入主仁明殿后笑她没这个命。
所以萧清霁这辈子就不再委屈自己,皇后该有待遇就该享受,所谓奢俭,还不是皇上一句话。
“这西瓜清甜可口,去召见何才人过来尝尝鲜吧。”萧清霁咬了一口冰镇西瓜,牙齿都冷掉了,格外爽口。
蓝田把主子的异常行为归结于受的打击过大,微点了点头应道:“娘娘,外头天热,要不奴婢送过去吧。”让何才人陪娘娘说话,自是最好不过,只是今个是初一,又是午后了,指不定皇上什么时候就驾临仁明殿,终归有些不方便。当然这话她不方便直说,只能隐晦的提醒儿。
萧清霁惬意的咬完西瓜,将那翠绿的瓜皮儿放在宫女奉上的盘里,红嘟嘟的唇瓣一张一合,道:“你说的也是,本位心疼她,也心疼你。这么大日头,那就等日头下山再来吧。”
午后来,蓝田都不愿意,还夜里来,是不是直接侍候皇上得了。娘娘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
见蓝田迟迟没有动作,萧清霁歪着身子翻身,扬手示意道:“风再大些。”一记飞眼过去,点醒蓝田。
主子做事还容不到她置喙,转眼间榻上那人已恢复了慵懒的神色。
皇后传话,何才人不敢耽搁,顶着烈日来到了慈元殿。
天一热,蝉也燥的慌,一声一声在绿杨荫里单调的扯着声音,离她塌边不远处,跪着一个被汗水沁背的宫装丽人,头上的钗环微微有些散乱,脸颊上艳如桃花,青石板砖上聚了小滩浑浊的汗水。
“妹妹快起来,瞧这小脸晒的,这可是姐姐的罪过。”萧清霁微微眯了眼,面上一片焦急,起身就要去扶何灼。
“娘娘,这使不得。”何灼连连退步,菲薄的衣料拖在青石板上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