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她刚刚来到这世界不久,学做针线的时候人,岁暮拿了一篮子的线教她辩色。其中一种绿色,就叫苍色。
这是一种不同于其他任何绿色的颜色,那样沉郁,宁静,茫远,让人的心神一定子就安定下来。
寺院的一角红墙被这苍山的颜色衬着,显得那样鲜明。
潮生并不信鬼神,可是寺院里的气氛肃穆而神圣,由不得人轻亵。连阿永都安静了下来。跪在蒲盘上的时候,潮生第一次由衷的在心中祈祷。
但愿阖家平安,唯愿阖家平安。
木鱼声咚的一响,回音悠长。
她睁开眼,四皇子伸手过来扶她∶“刚才在祝祷什么?”
潮生一笑∶“那你又求了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
阿永也麻利的爬起身来,紧紧跟在后头。
毕竟是小孩子,就算老实一时,不一会儿又故态复萌了,要去别处逛。
报恩寺可不止是一间寺院那么简单。寺中有不少文人骚客留下的墨宝,每一处都可以讲出一段诗词逸闻来。潮生就见着一首流传甚广的,在京城很有名的情诗,字迹挺拔俊秀。一首情诗写在寺院的墙上,似乎很怪异。但是主持说的很妙,佛的眼中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是啊,四大皆空,一首情诗而已,有什么容不下的。
四皇子说∶“当年云山居士落魄潦倒,他的好友,也是当时报恩寺的住持,将他收留在此。云山居士性情磊落不羁,诗兴上来就在墙上的涂写,这一首是醉中所写,一直留存到现在。”
阿永对情诗可没兴趣,扭来扭去的不自在。四皇子牵着他手出来,又去看宝塔和碑林。
转了一圈儿,潮生额头上微微见汗,不过走一走出点汗,人倒是舒服些。
报恩寺的素斋也是有名的,不少人慕名而来,单为了在这里点一席素斋饱口福,的确是名不虚传。象那道鸡茸鱼翅,鲜香满口。还有一道火腿腰花,要不说是素的,真是一点儿都尝不出来。色、香、味,不管从哪一点儿来说,都和真的一模一样,而且味道做的极美。
潮生好奇的问了,寺里的人对王爷和王妃当然知无不言。火腿是素鸡,而腰花则是用蘑菇做的。
不管是刀功,调味还是火候,这掌厨的手艺都堪称妙绝。潮生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什么电影,是讲吃食的,内容记不大清了,可是有一句话记得特别清楚。是赞赏厨师的手艺,已经超出了技术的范畴,而到达了艺术的高度了。
就这一点上来说,潮生虽然也学过厨,李姑姑更是此道的行家,但是比这个掌厨的人,还是差得多了。
大概她们都不能心无旁鹜吧。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都比饭菜重要。而寺里的这些人,也不会娶妻生子,也不想什么利碌富贵,一天天,一年年,一辈子,都在琢磨这个。
宁儿吃的那蛋羹也是一样,吃得那么兴高采烈,其实吃的当然也不是真的鸡蛋,而豆腐做的。
“禅房都收拾妥当了,王爷和王妃用过膳可以歇息一会儿。”
潮生点头谢过这老和尚。
报恩寺在京城左近相当有名气,不比护国寺差多少。这位住持也堪称本朝佛教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相貌清矍,谈吐风雅这还不算什么,这冲份儿气度卓然,长袖善舞的本事,也称得上一位成功而杰出的外交家了。这种人才,要是不做和尚,去混迹朝堂,想必也能大红大紫,入阁拜相。
四皇子笑着说∶“许久没来了,倒是想念你的好茶。不如手谈一局,把你的好茶拿出来尝尝。”
住持笑着说∶“一知道王爷要来,我就猜着那点儿迎喉珍茶是保不住了。”
潮生去换了衣裳,歇了一会儿。宁儿就睡在她旁边,阿永死缠烂打的硬跟四皇子去了。
鼻端一直有香烟的气息缭绕不去,虽然淡,却显得隽永。潮生醒了也一时没有起身,靠在那儿出了一会儿神。
芳园端了茶来,轻声说∶“王妃尝尝,院子后面不远就有一眼泉,这是用泉水煎的。”
潮生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你也歇会儿吧。”
芳园笑着在脚踏上坐了∶“刚才我们已经偷了一会儿懒了,我还打个了盹呢。难得出来一趟,我看这寺里倒清静,听说这里冬天的梅花也好,要不冬天的时候再来赏梅赏雪吧?”
潮生一笑。
寺里平时未必有这么安静,这是因为他们要来,所以寺里清场了。
不过,在这里的确让人觉得心里安定,外头的一切、喧嚣,烦恼,忧愁,这时候都忘记了。前人有写诗,把这种感觉写得很透彻。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浮生半日闲,从前不理解,现在明白了。
的确令人心神往之。
只是,毕竟是偷来的。
世人再向往这份清静,也没有人人都来出家做和尚。也许做了和尚,也有和尚的烦恼。而世间的一切牵挂,也不是能够说割下就割下的。
临走时,老和尚一直送到山门,阿永扯他的袍袖子,他也不恼,笑呵呵和四皇子话别。
车子向回走,山间的傍晚来得比城里要早,路上极安静,潮生靠在四皇子怀里,听着清脆的马蹄声,还有吱吱呀呀的车轴声。阿永玩累了,这会儿也安静下来。虽然还象来时一样,趴在车厢壁上朝外看,可是神情却不一样了。
这会儿他看起来专注而沉静,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目光显得很苍茫,象一个已经历尽世情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潮生揽过他来轻声问∶“喜欢这儿吗?”
阿永点点头。
“那么下次有空我们再来,好吗?”
阿永一时没有回答。
不知他这一刻的犹豫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单纯的累了,不想说话。
不过潮生想,这种宁静和平和,也许更适合放在心里头。
这里很好,可是,不太适合小孩子,会令人意志消沉。
阿永后头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他得去争,去拼,去吃苦受累……人活着,无论如何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所以不能过得太安逸,太消沉了。
进城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这会儿昼短夜长,天黑得早。守城门的兵丁对王府的车驾十分恭敬。潮生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象一个黑洞似的城门。
车子辚辚的驶进了城。
在他们身后,已经到了时辰,城门缓缓的关闭,发出沉闷而绵远的声响。
第三0七章 乱起
昌王有了儿子,这仿佛成了一个风向标,绝不仅仅是他一家之事。
不少人觉得,昌王占了长,又是中宫嫡子,这储君地位是板上钉钉没跑儿的。之前皇上一直没松口,那也可以理解,昌王也年轻嘛,性子没定。这下昌王都有了儿子了。这有儿子没儿子,差别可是很大的。
明里暗里,不少人又将立太子的话题抛了出来。
当然,有挺昌王的,还有持不同意见的。嫡子能说明什么问题?昌王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看在眼里,说句难听的,在兵部的几年,简直说是尸位素餐也不为过。文,他没有定国安邦的能为,武,他也没有上马杀敌的本事。自然,为人君者,自己倒不必文武双全,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能就成了。可是瞅着昌王这几年的作派,也不令人乐观。
当然,这些都是暗潮涌动,大面上尚是一派平和。
下过一场秋雨,树上的叶子被风一起扫下地来,枝条变得光秃秃的,衬着越发苍茫的天空,透出一股肃杀之意来。即使阳光再好,依旧让人觉得凄凉。
进宫请安的时候,郑氏还笑着说,眼见着又要多一位妯娌了,倒是越来越热闹。
只不过这话说了之后有些冷场。梁氏没吭声,王氏也没应和。
这一瞬间潮生也想起了六皇子妃。才十六的姑娘,人生最好年华尚未开始,花一般美好的生命啊就被硬生生的的折断了。
梁氏照例来和潮生说悄悄话:“知道么,霍家老四又不安份了,我家王爷气得要打上门去呢。”
潮生也略有耳闻:“不是说已经打发了他身边的丫头么?”
这时候的权贵子弟,哪有这么拎不清的?能尚公主,这对他本人,对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当然,本人是要受些委屈。也许寒门子弟的终极理想就是考得功名,尚了公主——不见许多戏里都是这么演的么?可是对权贵子弟来说,荣华富贵他本来就有,娶了公主之后,反而丧失了尊严傲气风流风涯,霍四估计是不甘愿的。
“就是打发了才闹出的事儿。”梁氏说:“霍四偷跑出去看一个心爱的丫头,大概那狐狸精又哭又求的,霍四就把她单独安置起来了……”
这倒是个多情的宝哥哥啊。
可是宝哥哥在现代的评价并不高,盖因为此人就是个拎不清的人。
依潮生看,霍四也差不多。
大家族的嫡幼子,自幼也是捧凤凰一样长大的。这一要尚公主,头上顿时多了无数道金箍圈,每一道都令他痛苦万分。
当然,他也令别人头痛万分。
不知道皇帝知道这些消息没有,估计是知道。也许皇帝觉得这是少年人一时冲动犯糊涂,会轻轻放过。
可是皇帝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从行宫回来后,那位吴美人在后宫里不可阻挡的红了起来,简直红得发紫。皇帝十天里倒有七八天要召她伴驾。潮生想,是不是这有了岁数的人,突然间迸发起青春的激情来,挡也挡不住?就象老房子着火一样。皇帝一向是个有自制力的人,可是潮生觉得皇帝身上理智精明的部分,似乎已经随着他的年纪和他的健康,一起流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暴躁,偏执。
潮生听得一两句风声,说皇帝在服丹,不知真假。
在椒房殿,潮生见到了那位近来风头正健的吴美人。
的确是位美人!
潮生自己就已经生得十分秀美,一点也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初嫁人的时候不过十几岁年纪,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明眸流盼,螓首蛾眉,就是身边伺候的芳园她们,有时候也会看失了神。
但这位吴姑娘,她的美是纯粹的,绝对的一种妩媚,甚至再进一步,可以说是妖媚。潮生从没见过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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