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大步进来带进一股凉风。
潮生看他的脸色,有些狐疑地问:“你没坐步擎?”
“那个一步三摇的,如何等得。”四皇子在榻边坐下来,笑眯眯地打量潮生。嗯,这气色不错,看起来心情也不错。他的手摸摸潮生的手,又摸摸她的脸,最后落在潮生还平坦的肚子上。
“真有了?”
这话说的,潮生白化一眼:“假的,八成是太医误诊了。”
“什么?”四皇子声音提高了然后才反应过来,马上捂着潮生的嘴:“去去,别胡说,还小呢,别惊着他。”
这才哪跟哪儿啊,没个绿豆大呢,就惊着了?
四皇子十分幸福的畅想未来:“这会儿怀上,那就是年底生了?不知道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潮生也挺想要个女儿的。只是……女子在这个世上实在活得累,哪怕是公主也是一样不容易。当初生老二的时候,就一直觉得怀的是个姑娘呢,在肚子里挺老实听话的,结果生下来还是个小子。不过和他哥哥比,宁儿的确老实听话,兴趣都很安静——这才多大点儿看四皇子和人下棋,就能一看半天不动了。要换成阿永,让他安安静**半个时辰不动不出声,能把他憋死。
人啊,真是奇怪一母同胞的兄弟俩,脾气差得这么远。四皇子总结说:“阿永象他舅舅宁儿好像更象我小的时候。”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皇后不能操办,也绝对误不了十一公主出嫁的事。潮生定的规矩不错,现在回事的人都写成贴子递上来,而且尽量都附上清单、表格看起来一目了然。事事妥贴,潮生点个头,事情就定下来了。
连续嫁出去两位公主她们一嫁,身边的宫人自然大都带走了晖苑忽喇喇的就空出一半,顿时显得冷落起来,让人心里有点不太好受。以前还觉得公主们太多,现在一看眼前站的几个小姑娘——除了十三公主,其他几位都小,零零落落高矮不齐的,就像一片青黄不接的庄稼地,实在看了让人觉得心酸。
这几位公主里头,多半都是没了亲娘的,年岁又小,她们的将来能指望谁?潮生一下子觉得肩膀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晚上她跟四皇子说,这回她倒不想生女儿了。
姑娘家长大了总是别人家的人,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生个女儿娇养十几年,嫁出去了,也是牵肠挂肚的,怕她过不好,怕她受气……
四皇子肚里琢磨女人一有了孩子,想的事情又多又细,还很容易伤春悲秋。瞧,这肚子还没显呢,就在忧愁女儿的终身大事了。
四皇子笑着安慰她:“那咱就不生女儿,专生儿子好了。到时候娶十个八个儿媳伺候你,要牵肠挂肚那也轮不着咱。”
潮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瞧你说的,这生男生女的,可由不得大人说了算。”
四皇子说:“对啊,所以你犯什么愁呢?这生儿育女的事情,得看老天的意思,生下来就好好养育,至于他们将来走什么路,做什么事,这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虽然潮生心里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嘴上却不服软:“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男人,自然不知道女人有多难。”
四皇子绝不会在这时候和潮生唱反调,现在她情况特殊嘛——回想一下,好像非特殊情况,他也不会和潮生顶着来的。
当然了,平时潮生也没有这么多抱怨和感慨。
一下子嫁出去两个妹妹,又怀了身孕,心里还压着许多不安,太医提醒过他,皇后可能心绪不稳,暗示皇帝要多体谅忍耐。
的确是这样。
这次怀孕给潮生的影响很大。生理上是次要的,心理上却是主要的。
当初她刚嫁进王府,头次怀孕的时候,许婆婆就同她商量过,要不要抬举个人服侍四皇子,当然,这事没成。潮生固然不愿意,四皇子也不肯。可是连许婆婆都会这样想,其他人也不会例外。从四皇子登基以来,除开头一年守孝,后头他一直宿在椒房殿。可是现在潮生有孕了,那些不死心的人,肯定又会觉得这是个大好时机。
他现在对他很好,可是再过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她不美了,他也看厌了。而那时候肯定还有大把青春貌美的女子想爬上龙床。现代夫妻尚且有七年之痒,更何况他们?
这时候没什么婚姻法,小三是合法的,小四小五小六……只要皇帝愿意,排到小一百甚至小一千都没问题。
他对她好,她知道。
可是她对未来没有把握,任何细小的变数都令她不安。
四皇子本来打算这个夏天全家集体去行宫,也让潮生去享受一把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待遇——现在泡汤啦,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孵蛋吧。
潮生情况特殊,阿永最近也老实多了。起码一早一晚的请安肯定不误,进了椒房殿之后,连说话的嗓门儿都压低了。潮生不知道是四皇子告诫他了,还是春光耳提面命的叮嘱过,反正对着她,阿永是绝不再敢风风火火横冲直撞了。
第三四七章
盛夏酷热,潮生记得当年进也是个暑天,站在炎炎烈日之下,没有片瓦遮头,也没有一口水喝,差点儿没晒晕过去。
芳景把贴子掩了起来:“娘娘是不是倦了?歇一会儿吧?”
“没有,就是想起从前的事。”潮生接过贴子,在其中一行字下面划了一道指甲印:“发回去吧,就按这个办。”
芳景看了一眼,潮生划出来的那个数字,分明是有些水分的。但潮生并没说什么,既没发回让人重新办,也没要追究这个数字下面究竟有几个人谋了好处。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潮生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总得让那些人知道,上头的人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追究而已,免得你宽容了,反被人当成冤大头。
而刚才那个数目,就卡在过分与不过分之间,快超三成了。一成半、两成其实就已经差不多了,可人总是贪心没够,或许觉得潮生现在有孕在身,顾不过来。又或是觉得她一向好脾气,这一次绝对不是偶然,而应该是一次试探。如果潮生这次什么表示都没有,那么接下来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日子,下头那些人只会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肆。
潮生现在的确不想跟他们置气生事,但是也绝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现在好欺负了。
芳景明白她的意思,把贴子夹好收起来:“回头我也说两句,敲打敲打他们。娘娘有喜,他们倒是一个个的想钻空子,瞒上欺下,中饱私囊,实在不象话。”
“不过分的话,就随他们去吧。”潮生说:“他们又不能成家,没有儿女,总怕老无所依,能抓到手里的也就是几个钱了,逼急了也不好。”
“娘娘就是心善。”
潮生一笑。
说到底,贪钱这种事古往今来都不能杜绝,就算把这些人换下去,新换上来的一样要贪。这些宦官,女官,虽然也有品级俸禄,可是他们不是外头朝堂上的官,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子孙延绵,他们能抓住的只有银钱,没有一个人能例外。他们不贪钱,还能贪什么?又不能干政,也不可能挣下什么清廉的名声。后宫本来就是一个畸形、封闭的小社会,与宫外不同。这里自有一套生存哲学。
宫人进来禀报:“娘娘,孟太医来请脉了。”
“知道了。”
孟太医行过礼,才过来替潮生请脉,又问:“娘娘这两日饮食如何?”
芳园说:“娘娘胃口不太好,昨日一整天都只进了些汤水,夜间睡得也不踏实。”
孟太医心里有数,眼下天气热是一方面,何皇后也有心事,这两样,都不便用针药调理。他要了食谱看了,又重新删减了几样,再递回去。
“有劳孟太医了,芳园,你送孟太医出去吧。”
孟太医夹起药包,又躬身行过礼,随芳园一同出去。
到了外头,孟太医可不敢劳烦现在椒房殿的头号实权女官送她,客客气气地说:“外头暑热难当,芳园姑姑快进去吧。”
芳园轻声问:“孟太医,娘娘的身子,真的无碍吗?”
孟太医说:“芳园姑姑不必太忧心,天气炎热,不思饮食也是人之常情。娘娘身子并无大碍,也用不着服药调理。”
可话虽然这样说,出了椒房殿,孟太医却放慢了脚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孟太医和潮生可以算是老相识了,当初在宜秋宫的时候,孟太医还替她开过药呢。去给四皇子请脉时,送进迎出,说话招呼,对潮生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等四皇子出宫开府,后来潮生又成了诚王妃,孟太医仍然是常来常往的。算一算,都有十年了。
这十年里孟太医升了两级官,现在已经做到太医院的副院判了。而潮生的地位变迁却更惊人,从一个小宫人,变成了如今椒房殿的主人。
可是她的笑容却比从前少了。
当宫人的时候就不说了。在诚王府的时候,潮生整个人都是温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孟太医当然不敢多想什么,但是每回要去诚王府的时候例行请脉的时候,脚步都不自觉的轻快起来。
现在皇后的笑容,虽然依旧柔美,可是熟悉她的人却能看得出来,她的笑容只在脸上,没有到达心底。
孟太医能看出来的,皇帝当然更能看出来。
他不想潮生一个人总闷着,可是要是有人进宫请安,陪潮生说话,又总是让她耗费精神来待客,却并没有起到开解她替她解闷的作用。十公主和十一公主新嫁出去,都时常回来请安。十公主的气色比出嫁前好,一看日子过得就顺心。十一公主却不然,脸庞比未嫁时看着还瘦了,纵然精心妆扮了,可是和十公主一比,脂粉堆砌出来的容色与由里而外透出来的好气色,那完全是两回事,一目了然。
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在终身大事上头,潮生已经尽力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给予她们更多的自由。但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得她们自己去努力经营了,这个旁人帮不上忙。
十公主不擅算计,李家虽不显赫,但过起日子来却没有那么多糟心的事儿。十一公主却是求仁得仁,她得到的,正是她想要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