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一暗,眼看着侍卫已经围上来,顾安年咬紧下唇推开她,冷声道:“我不用你管,我宁愿带着怨恨离开,也不要背着愧疚死去!”雨水不断扑到脸上,模糊了视线,从脸颊滑落的,不知道到底是雨水,还是酸涩眼中悔恨的泪水。
顾安锦被推得退后几步,正好被赶过来的陆方伯牢牢扶住,他一挥手,侍卫立即将顾安年团团围住。来福随后也匆匆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将顾安锦护在身后。
“顾侧妃,本将军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陆方伯抬头望向顾安年冷声道。
顾安年冷笑一声,最后深深望了顾安锦一眼,拼尽全身力气冲到石栏边上,翻过栏杆义无返顾地跃了下去。
大雨中,火红的长衫在空中飘摇,翩翩如蝴蝶起舞,从空中掉落的模样,华丽凄美而荒凉。
“年妹妹——!”
“哗——”骤然变大的雨声掩盖了这个世界的声音,唯有那一声凄厉呼喊在雨中不断回荡。
二、重回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咚!咚!咚!”
竹梆子一慢四快,敲了五下,已经是五更天了。
梅雨时节,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空气中处处泛着湿气。地上墙上都因南风天而沾了水汽,愈发显得屋子里潮湿闷热又阴晦。
顾安年听着外面传来的打更声,茫然地望着帐顶发呆。
连天的雨声还在脑际回荡,她以为那一跃会是终结,不管是怨也好,恨也好,抑或是愧疚也好,一切都只能带进地狱,然而她却再次睁开了眼睛。
思绪回到醒来的那天,那重得生命又差点死去的一天。
那一刻,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祭天台,急速的降落后,是落地时撕心般的剧痛。从四肢百骸汇聚至大脑的强烈痛楚让她渐渐失去所有感官,在意识沉入黑暗的下一秒,脖子被什么生生掐住的窒息感却让她的意识再次清明起来。
稀薄的氧气让逐渐清明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快要窒息的痛苦让她本能地奋力挣扎,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情景,以及掐在自己脖子上的人。
昏暗的光线中,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眼中逐渐清晰,素面绿衣,清秀柔和的眉眼此刻尽是狰狞之色,头上仅有的金钗在朦胧的视界中闪着微光剧烈地摇晃。
在看清的那一刻,她惊讶地忘记了挣扎。
竟是陈姨娘!那个在她穿越之初,因为谋害侯府小姐而被杖毙的,这个身体的亲生姨娘!
之所以会对这个女人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当时她状若疯癫,一边哭喊着自己的名字说舍不得,一边大笑着说终于可以解脱。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只有在梦中,才有可能出现已死的人。但是,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做梦的。那么,如果这不是梦境,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震惊过后,她迅速运转尚有一丝清明的脑子,一把抱住掐着自己的手臂,难受地嘤嘤哭喊起来:“姨娘,呜呜,姨娘我难受,呜呜……”她在赌,赌陈姨娘对她的感情。
掐在脖子上的手顿了顿,力道放松了些许,紧接着一道悲怆哀怨的女声啜泣道:“年儿,姨娘舍不下你,只能带你一起去了,你不要怕,我很快就来陪你的……你不要怪姨娘狠心……姨娘真的不想再苟延残喘下去了,我的年儿……你原谅姨娘……”
听着这幽怨的声音,她知道赌对了。陈姨娘之所以加害于她,并不是对她有所怨恨,相反,是爱极了她。
了解到这一点,她更紧地抱住掐在脖子上的手,挣扎扭动着鸣咽:“姨娘,年儿难受,呜呜……”她记得前世曾听伺候过陈姨娘的丫鬟说过,陈姨娘在世时喜欢私底下唤她年儿,从刚才陈姨娘口中可以听出确有此事。
随着她的哭喊扭动,脖子上的手渐渐松开,那道哀怨的哭声唤道:“年儿,我的年儿啊!”而后身体被轻柔抱起,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藕节似的胳膊被轻轻拍抚着,耳边响起陈姨娘低声的啜泣和柔声的轻哄:“年儿乖,姨娘在这里,乖哦,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意识到危机解除,她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没有心力想太多,死前的剧痛加上醒来的惊恐让这副弱小的身体疲惫非常,几乎一放松下来,她就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过了一日。她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脑中的思绪,才确定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没记错的话,这时候她已六岁,因为掉下水塘而引发风寒发起高烧,刚才的一幕,正是前世她刚刚穿越过来时的情景。
她知道自己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穿越和重生,这样小说化的情节都让她碰上了,她不得不感叹一句人生处处是狗血。
这是重生后的第三天,身体已经渐渐好转,比之前两天起身都不能,现在她已经能自己下床走两步。
重回这后宅之中,她知道往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即便不愿,但为了活下去,她亦要再次趟进前世的这滩浑水之中。然重活一世,她已不再奢求荣华显贵,只盼往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求荣华但求随心。
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她的亲生姨娘为何要对她下手?
前世她刚穿越过来陈姨娘便被处死了,她只以为陈姨娘是疯癫了,不认人了,所以才会做出谋杀亲女的事。然而从那时的情景来看,事实并不尽然如此。现在想来,即便陈姨娘真是疯癫了,也定有个让她疯癫的理由。那个理由会是什么呢?
内宅之中,任何一件事都是不简单的。
一想到又要在这内宅中苦苦求生,顾安年心中就好似失了什么般空落落的。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天失眠,又发了好一会呆,她才翻身趴在温暖舒适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梦里是那连天大雨,以及那一刻决绝的心意,还有陈姨娘疯癫的哭喊。
“小姐,该起了,当心请安迟了。今儿个日头出来了呢。”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阴暗的环境中突然涌进来大量的强光,刺得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微痛。
顾安年半睡半醒间听到六岁时服侍自己,后不知什么缘由被自己下令乱棍打死的丫鬟——青叶的声音。犹陷在梦境之中的她惊恐地睁开眼,蓦然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片藏青色的床幔。
“小姐?”熟悉的轻软声音带着疑惑再次传入耳中,顾安年僵硬地转过头,眼神有些呆滞,直直地望着正是金钗年华,清秀可人的丫鬟。
过了好一会,顾安年无神的眼睛才渐渐清明起来。是了,她又活过来了,确切地说是回到了以前,所以这些被她害死的人,也都活过来了。她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她睇了眼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的青叶,伸出手说:“更衣。”声音清脆悦耳。
“是,小姐。”青叶先是一愣,而后赶紧低眉敛目扶住她的手,将她从床上搀起来。又取过挂于床头架子上的衣裳,细细服侍她穿戴好。之后便是梳洗。
早有机灵的丫鬟进来整理好床铺,顾安年轻闭着眼睛坐于梳妆台前,听得青叶在身后问:“小姐,今日挽垂挂髻可好?”她点了点头,青叶灵巧的手指便开始在发间穿梭。
待听到一声好了,她缓缓睁开眼,昏黄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稚气白皙的脸,青鬓乌丝,细眉大眼,琼鼻樱唇,正是六岁时的自己。
作为永济侯府的庶出七小姐,虽不及嫡女,却也将是繁华锦绣一身,这是她又一次的新生,也是她前世转折的开始。
明如清水的眸子黯了黯,天意果真难测。
三、请安
早膳前是例行的请安。大家族要求诸多,而这一条是最基本的。
梳洗罢,顾安年出了屋子,与陈姨娘一同前往侯府主母的暖香苑,等候项氏领着众人去延秋苑向太夫人请安。
顾氏一族乃京中大族,是开祖皇帝陛下亲封的侯爷,世袭至今已有四代,族中人丁兴旺,交际甚广。此时当家的是第三代嫡长子顾之源,亦是顾安年的生身父亲。
顾之源这一代,不算旁的堂表兄弟姐妹,共有五人,下有一个嫡妹,两个庶弟一个庶妹,除去已嫁的两位小姐,三兄弟至今仍住在侯府大宅中。虽顾老侯爷已不在,但前院有顾之源当家,后院有太夫人帮着提点把持,一家人也算和满。
顾安年不断回忆前世府中种种关系牵连,缓步带着青叶进了项氏的暖香苑。
暖香苑外院,旁的姨娘姐妹已然到齐,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等候。
顾府主母原是柳氏,她早年去世,顾之源过了几月便娶了晋国公府嫡小姐项氏为继室,现如今大房内的一切大小事宜皆由项氏把持。
项氏,前世她所依附的,这后宅的权力者,她利用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也因此而将自己送上绝路。
将府中关系清理一番,顾安年心中有了计较。下意识在人群最前面寻找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在看到那张明艳恬静的笑脸后,她忽觉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见嫡姐。明眸皓齿,言笑晏晏,原先的她只觉嫡姐虚伪做作,只会装圣母小白花博取同情怜惜,临死前才知嫡姐的良善是真。现在看来,愈发觉得嫡姐单纯真挚。
前世她当真错得离谱,好在一切不算太迟。
感慨间,项氏已出了东次间到外院,众姨娘即刻福身行礼,“问夫人安。”声音整齐划一。
“问母亲安。”顾安年亦随着一众姐妹福身施礼。
项氏淡淡扫了众人一眼,视线停在顾安年身上,道:“年姐儿,身子可好些了?”
顾安年向前一步,福身道:“劳母亲挂怀,安年已无碍。”对于称呼亲生母亲为姨娘,叫别的女人为母亲,她在前世就已经习惯。
“无碍便好。”项氏不再多言,领着一众人朝太夫人的延秋苑去。
先后入了延秋苑东次间,一一按次序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一身深绿色对襟锦衫,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代表福禄的花式,她闭目靠坐在榻边,拨弄着手中玉佛珠,面目安详,端的是雍容华贵。二房三房众人皆静坐一边,见了项氏纷纷起身点头施礼。
待所有人问过安,太夫人垂眼轻轻一扫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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