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敌,慢些跑,仔细摔着。”我一见萧匹敌从落雨怀中挣扎下地,跌跌撞撞的朝我跑来,心脏猛地一缩,连忙迎上去关切叮嘱道。
萧匹敌兀自年幼大胆,丝毫不惧,倒是一旁的落雨惊出了一身冷汗,随着我的话附和道:“郡王,慢些,慢些!”
我疾步走了过去,蹲□,和蔼可亲的望着他。
他的脚步有些不稳,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声音甜软:“皇祖母!”
“匹敌真乖。”我把着他的小胳膊,伸手将其衣衫整理好,方欲开口,忽然安苏匆匆忙忙的奔进文化殿,脸色大变,声音嘶哑,结结巴巴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太……太后娘娘,不好了,方才……方才宋国王府遣人来报,说是宋国王他……他已近弥留之际了……”
“什么!”我猛地松开萧匹敌,霍然站起身来,死命地盯着安苏惊惶的脸,声音喑哑难听,“你再说一遍!”
竹清、落雨皆是一脸大惊失色。萧匹敌摸不透我们为何忽然面色大变,小嘴一咧正准备哭出声,落雨急忙走过来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哄着退了下去。
安苏仍旧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张口结舌,话还是说得不利索:“他们报说,宋……宋国王想要见太后最后一面……”
我像是忽地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朝着文化殿的门口狂奔。心,恍若被撕裂开来,冷风灌进,一片冰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他的最后一刻,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去陪着他,完成他这最后的夙愿……
还未进府,远远的就听闻阵阵哀哀恸哭。我悚然一惊,心蓦地一沉,连忙飞身翻下马,急匆匆地推门奔了进去。竹清紧紧地随在我身后,目光焦虑不安,生怕我受不住打击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耶律休哥呢?”我越急越找不着方向,只得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府内横冲直撞。迎面走来一个脸上犹带泪痕的奴婢,我像是见到了救星般,忙厉声喝住她,让她在前头给我带路。
那奴婢自是识得我的身份,顾不得施礼请安,连忙将我和竹清带至耶律休哥的寝卧,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回太后娘娘,宋国王……已经殁了……”
我脚步虚浮发软,一个不稳几乎要摔下地,幸好竹清眼疾手快将我扶住,这才站稳了身子。我牢牢攥紧竹清的手,力道之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像是炼狱般爬出的恶魔:“怎么会!”
屋内站满了人,全是耶律休哥的宗族亲属,此刻正在失声恸哭,悲伤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屋内,久久不散。我跌跌撞撞的奔到床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苍白的面容逐渐被盖上白布。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痛得我五脏六腑都大力绷紧。眼泪立即逼出眼眶,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流下,最终滴在他的脸上。晶莹,剔透。
倏地转头,我抬起迷蒙的泪眼,望向站在一旁痛哭不止的耶律高八和耶律高十,他俩皆是耶律休哥之子。我的目光轮流在他们的脸上逡巡,吐出的每一个字似用尽了我的全力:“宋国王临走前……可留有什么话?”
耶律高八面色悲戚,勉强对我施了礼,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家父……家父说有话要对……太后娘娘说,可最终还是没有撑下去……就……就……”说到此处,他情难自禁,再也说不下去了。
发丧之日,我亲自前往。
依旧是那种昏暗阴沉的天气,浮云悲,疾风旋,像是要落雪却又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来。
脸上的表情是悲痛过后的麻木,我一步一步的走上平顶山,那光秃秃的树木丛林中又添了新坟。脚下的土地坚硬如铁,像是很久未得雨水的滋润。我失魂落魄,面对着那座拱起的新坟,站定。他就栖息在这里,荒郊野岭,荒草蹿得约莫有一人高,枯藤在微风中摇摇欲坠,一只乌鸦立于老树枝上,发出喑哑难听的叫声。四周阴气森森,寂寥得有些骇人。
目光牢牢地盯住了面前石碑上那几个苍劲的大字“故于越宋国王墓志铭”,心头忆起他生平的英勇事迹,赫赫战功,不由得一阵激荡悲凉。竹清跪在我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往火堆中丢着纸钱,一片片随风飘荡,面前的纸灰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韩德让为我披上了一件流云碧纹绫大裘,然后,轻轻地拥住了我。呼吸声响彻在头顶,略微有些急促。
忠骨英魂,逝者已矣。
他在这里长眠,我们活着的人,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下去。
、南下·之变
统和十七年(999年),我和隆绪下诏诸道,率领大军亲自南伐,以梁王隆庆军为先锋。韩德让、耶律斜轸、萧继先等人随行。
话说起来,隆庆近些年来多立军威,战功赫赫,亦有统帅之风。他于去年(998年)由恒王被改立为梁王,担任南京留守。
如今正是七月酷暑,天气炎热,军队士气普遍不高。我们大军一路浩浩荡荡行来,军士多有中暑者,不得已延缓了进度。
我骑在马上,浑身像散了架般,懒洋洋的抬手拭了拭额前的汗珠。左手闲闲的扯着马缰绳,右手手搭凉棚,望向前方不远处的行军队伍。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闪过耶律休哥的身影来,他最后想对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呢?担负着“战神”的威名,他一生戎马,最终称霸中原的夙愿却未能实现。我私心揣度,他最后想对我说的,大概就是希望我能够替他完成这个未尽的心愿。
“燕燕,燕燕!”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奔腾声,紧接着,韩德让纵马疾速赶上,口中大声的唤着我的名字。
我不禁放慢了马速,好让他尽快赶来。微微侧身,我看到他浑身几乎都要被汗水浸透,不由得心疼不已,口中埋怨道:“怎么弄成这样?方才你说有事,勒转马头返了回去,这会子怎么又追了上来?”
“喏,”他与我并排而行,从身旁的包裹里掏出一物,略一抬手,就将其放入我的怀里,温声开言道,“我去寻了这个。”
顿时一股沁凉舒爽之意从手心传来,我诧然的瞪大了眼,目视着怀中之物——装满了碎冰的翠色竹筒。原来,他见我疲惫不堪,难抵暑热,便特意去了后方找了解暑的冰块来。心念及此,我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嗫嚅了须臾,便从贴身的布囊中另掏出一只竹筒来,将碎冰分为两份,一人一份。将这一切完成之后,我将手一扬,微微笑着递给他一只。
“燕燕,我是男人,这点暑热算什么?”他自嘲般摇摇头,有些好笑的望了我一眼。不忍拒绝我的盛意,他最终还是收下。
若是我将全部碎冰都给他,他肯定不会接受,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果然有效。心念一动,我回眸看了看身后的绵延冗长行进的大军,没什么征兆的开口问道:“哥哥和耶律斜轸怎么不见?这一路,我几乎很少看到他们俩。”
韩德让顺着我的目光也朝身后望去,静默了半晌,勉强挤出一句:“我也不知。”
“是么?”不知为何,我对他这种闪烁其辞的举动,愈发感到惶恐不安,疑心难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韩德让不置可否,稍微转移了目光,似不敢与我对视。
我的心高高的提起,呼吸一滞,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冷气,牙齿咯咯的打颤:“究竟是何事?你直说便好,我承受得住。”
韩德让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心,低低吐出一句:“你回后面的马车上看看,就明白了。”
我的心脏猛地缩紧,来不及多想,立即调转马头急促向后狂奔而去。天气愈发热了起来,怀中翠色竹筒中的碎冰已近化尽,让我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嗓子里仿佛被点着了一把火般,熊熊燃烧,让我不由得头昏脑胀,口干舌燥。
稍微放慢速度,不远处,我已经能够瞥见他们那辆朱轮华盖马车,前面一个士兵正手挥鞭梢,目不斜视、一丝不苟地赶车。我翻身跃下马,直直冲奔向马车所在地。赶车士兵吓了一跳,明显未反应过来,我早已手扒车辕木,抬腿一个箭步跨上车。由于冲击的力道太大,马车剧烈的摇晃了几下,身旁的赶车士兵险些没坐稳摔下车去。
“谁?”萧继先察觉到了异动,清冷的声音登时响起在耳畔,虽然音调不大,到底听得我头皮一麻。此时,我正努力保持平衡,想将另一条腿搭上车辕,没想到车门上的青灰软帘被人大力掀至一边,紧接着,萧继先指骨分明的手就映入我的眼帘。我刚开口唤了一声:“哥哥……”结果手没抓稳,身子一滑,差点就要倒下去。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失声尖叫,眼睛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身体离足下的地面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之间,萧继先敏锐的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我情不自禁的吸气。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整个人已经平平安安进入了马车内。
心有余悸,还未缓口气,我的目光顿时就被斜靠在坐榻上昏睡的一人牢牢吸引住。他面色蜡黄,以白纱掩口,额前隐约有汗水渗出,身体忽冷忽热。素来孤绝冷傲的双眸此刻紧紧地闭着,牙关紧咬,唇色泛白,表情痛苦不堪。
“耶律斜轸!”我难以置信的惊呼出声,柳眉拧紧,连忙奔至他身边,拉住他袍袖唤道,“你怎么了?”
他犹自昏迷未醒,根本感受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对于我的连声呼唤只是置若罔闻。大热天的,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感觉都快把贴身的亵衣汗湿,粘在身上格外难受。
“你现在叫他也只是徒劳,”萧继先的声音在我背后轻轻响起,语气低沉,“他感染上了瘴气(疟疾)。”
瘴气?我浑身一震,遽然回头,直愣愣的瞅着他,怔然脱口而出:“他怎么会感染瘴气?”
“夏日蚊虫孳生,气候炎热,感染上此病较为常见,”萧继先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我拉起迅速后撤至车门处,“瘴气容易传染,你还是离远些好。”
我焦急万分,脸色惊疑不定,一叠声的问道:“瘴气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罢?”
他若刀裁的俊眉微微拢起,清淡的眸子里闪现了幽深晦暗的光芒,凝思片刻,终究还是并未答言。我一眨不眨的他的双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