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即被解除幽禁,可以自由出入,正式开始参与朝政大事。
此举一出,朝廷一片哗然,私下里说什么的都有。高勋和女里自是坐不住了,接连三番冒死劝谏,言及此事,明确指出是万万不可的。耶律贤这次倒没有听从,凤目里时时闪过一意孤行的坚决,对于此类奏折一律驳回。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老远,就看到一脸阴鹫的高勋和女里缓步走来,声音冷的像是结了冰。
我慢慢转身,看向那两个人影,声音显得云淡风轻:“原来是高爱卿和女爱卿,快快请起。”凝雾也随着我动作站住了脚步,垂手而立。
高勋的鹰钩鼻给他的气质愈加添了一丝冷凝,他不动声色起身,声音压低:“微臣上书所言并不是要跟皇后娘娘作对,只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皇后娘娘应该是不介意的罢。”
好个高勋!这一番巧舌如簧,实在是令人难以招架。他的弦外之音我已经听出来了,无非就是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心存怨忿,若是一旦采取行动,他就会立即给我扣上一顶公报私仇的大帽子,让我难堵天下攸攸之口。
女里比高勋矮半个头,站在旁边气势却一点也不输于他半分,见我一时之间并未开言,他赶紧在一旁煽风点火:“高大人所言是极是,皇后娘娘这么贤良淑德,自然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
我对他们俩给的这个下马威一点也不介意,精致的脸上焕发出恬淡的笑意,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两位爱卿言之有理,本宫自有分寸,还请二位爱卿好自为之才是。”
高勋听了我的话,脸色明显一变,眉头拧起,却不敢再说半个字。女里一脸忿忿,鼻孔里细不可察的“哼”了一声。
我装作没听到,只是淡然转身,撇下心事重重的他俩,昂首迈步而去。
回到文化殿,我照例先去看了看那对双胞胎姐妹——姐姐耶律长寿奴,妹妹耶律延寿奴。两姐妹此时裹在襁褓里,睡的正香。隆庆正在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隆绪曾经玩过的小弓箭,隆绪还在上学讲习未归。至于燕哥,我将她托付给了大姐萧胡辇来抚养。或许是见大姐膝下无所出,或许是见燕哥和大姐很是投缘,于是我便放心的让燕哥住在大姐那里,只是时不时的过来给我请个安问个好也就罢了。
“皇后娘娘,”跟在身边的凝雾见我已经看望完了长寿奴和延寿奴,声音低低的在我背后响起,“这里有宰相大人给您的一封密信,他最近太忙,无暇细说,只得托了奴婢传信。”
“拿来。”我一听此事有关耶律贤适,立即心头一凛,回过头,从她手中接过那封信。
信不长,仅仅只有几句话,然而于我,已是足矣。我慢慢将信凑到炭火盆边,任由它逐渐烧成灰烬。火苗撩起,我的脸上不禁露出一股令人心颤的微笑。
凝雾见了我的表情,有心想知晓那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却又碍于自己宫女的身份,不敢多问,只是轻轻吐出一句:“娘娘,需要奴婢怎么做?”
我抬起眼,端详了她片刻,方缓声开口道:“很好,你只须找个机会让本宫见一下韩德让和耶律斜轸,其余的不用管,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中元节很快就要到了。在每年的七月十三日晚,辽代皇帝要去皇宫西面三十里地方卓帐住宿;第二天,同行诸军部落奏蕃乐,饮宴一天,要到日暮之时才回皇宫,称“迎节”;十五日为中元节正日,动“汉乐”,并举办盛大国宴。十六日清晨,再往西方,随行诸军部落“大噪三”,称“送节”。
此时正是入伏,天气酷热难耐,几乎要在空气里点着火来,一丝风也没有,宫内栽种的花草也都无精打采的耸搭了脑袋,看上去怏怏的。树木的荫凉已经无法遮挡住骄阳明晃晃的光芒,知了躲在树上发出一阵阵破碎的鸣叫。
七月十三日,耶律贤便已准备动身前往卓帐,我亦随行相陪。由于天气闷热,我便换上一条广袖贴身流云裙衫,浅淡的月白色,看上去不娇不媚,舒适清雅。肤如凝脂,微微见汗;手似柔荑,佩饰银环;双靥仅上了淡妆,洗尽铅华,褪尽脂粉;耳边犹戴了耳坠,流光溢彩,色泽深远。
凝雾随我一道去,落雨留在文化殿,负责照顾长寿奴和延寿奴。
这身衣裳过于单薄,不宜骑马。耶律贤又嫌坐轿子太过于麻烦累赘,索性伸手一托,将我拽上了马背,斜着坐在他胸前。
后面的韩德让看到了这一幕,眸色明显一沉,那一双清润睿智的秋水目多了一抹凝重。他一言未发,只是从容不迫的策马而上,身形翻成一道流畅优雅的弧线。在他身边的耶律斜轸面色冰冷孤傲,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惯有的冷峻,同样是沉默不语。
由于七月十四日晚上还有盛大的欢宴,所以允许王公贵族携带家眷,徒增热闹与喜气。宁王、宋王、平王、蜀王、越王等一干王爷们纷纷带了自己的王妃,共同赴宴。一时之间车马轿子之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一群内眷王妃争奇斗艳,娇笑连连。
皇宫西面三十里的地方是一片荒地,树林盛密,百草丰茂,鸟鸣声声,溪涧潺潺。越往里走,就能看到一大片空地,正好适合安营扎帐。
那些内眷们纷纷下了马车。我无意间一侧脸,正好和刚下车的李晚声的视线相接。她先是微怔,而后便下巴一挑,投过来一抹怨毒的目光,让我浑身不可自抑的打了个寒噤。心头莫名的涌起一阵苦涩,她就这么恨我么?我得不到的,她得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她随手可触。可是那一双明快灵动的丹凤眼里,为何还有对我满满的怨恨呢?
然而不管怎样,七月十四日还是来了。
这天晚上,夜色似巨大的帷幕,缓缓拉开出一片柔和宁静。一轮银盘高悬,周身焕发出玲珑剔透的色泽,并伴有浅浅光晕,渺远生动。疏星散布,熠熠生辉,点缀其中。夜风乍起,吹散了些许白日的闷热,送来阵阵凉爽。
耶律贤高坐于正位,身边两个宫女手持明月纨扇,徐徐扇风。他面色沉静,端起面前的酒盅,并不着急饮下,只是细细端详,捏在手里把玩。
我坐在他身边,目光一直不由自主的往韩德让那边瞧。只见他与李晚声坐在一处,两人却是明显的貌合神离。一个眸色低垂,微长的刘海儿堪堪遮住了那双好看的远山眉,仅仅露出敛尽风华的秋水目,微微透出一抹不为人知的落寞。他一个人默默地喝闷酒,不多时,清澈的瞳眸中便充斥着一种微醺之意。另一个端坐于毡,秀眉微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含着一丝幽怨忿懑,纤弱的身影透着让人心疼的怜惜。她只是偶尔向身边飞快的投过一瞥,表情多了份担忧,却也不敢开口多劝。
我看着看着不由得出了神,这几年,这对夫妻的相处之道究竟是怎样的?
落花有意,谁知本无缘;流水无情,暗叹亦非恋。
见我的视线投来,韩德让很快察觉,他丝毫没打算闪避,只是定定的瞅着我。那双清润的眸光里有爱,有怜,有悲……种种情绪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待我集中精力的探寻此间真意之时,那里面,惟剩了一抹相思的深情。
终日凝眸处,流不尽弱水三千。然而此身此心,却是惟系那一瓢,再无任何憾。这句话,不仅于我,而且于他,都是如此。
坐在我身边的耶律贤,忽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不像是真咳,像是在提醒什么。我一愣神,懵懂的回转过头看向他,一脸困惑不解的神色。他正在考虑如何不动声色的告知于我,谁知韩德让已经一展袍服,翩然而立,拱手低声道:“微臣雕虫小技,实在是不敢配娘娘曼妙的舞姿,唯恐失礼。”
我这才恍然惊觉,原来是不知谁提议让我跳盈袖舞,让韩德让和笛演奏。于是站起来稍微欠了欠身,彬彬有礼的道:“韩大人无须过谦,倒是本宫之舞羞于见人,如此这般便承让了。”
耶律贤一双凤目几乎片刻就没离开过我,此时见我爽快承应,不由得面部表情一紧,沉吟片刻还是略微点了点头。
席间坐着的亲王贵族不由得都好奇而大胆地抬眼瞅着我。李晚声的丹凤眼中寒芒乍现,双手死死的绞着手中的绣帕,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在她不远处,耶律斜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期待之意,眸中的冷傲也柔和了不少。萧古骊亲密的坐在他身边,右手不经意间护住微微隆起的小腹,面色欣然,隐含激动的神采。
韩德让冲我略一颔首,将那支古朴清雅的长笛横在唇边,一首《梅花曲》从笛孔间缓缓流出——
“雪影映白寒梅,骤风微起;
夜色轻耀花瓣,银霜暗镀。
长笛声来,一缕幽怨,两分凄清;
盈袖舞扬,千般纤巧,万种风致。
帘外暮雪潇潇,身瘦削,影伶仃;
夜间曲槛眺望,眼凄迷,意阑珊。
芳魂难留,梅树挺立,任凭风雪降;
花魄易散,白梅静开,不惧独自香……”
我和着笛声,翩翩起舞。臂上搭了一条月白色绫绢,纤纤素手一抛,那绫登时便飞射而去,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我仿佛柔若无骨,起势,下腰,醉卧,旋转,月白的裙纱随风摇摆不休,长长的绫绢翻飞随袖乱舞。我让自己化作翩跹梅花间一个的精灵,舞动缠绵。
“凌寒盛放,那一抹,最动人的纯白;
傲雪绽开,那一树,最震撼的繁华。
容颜未湮,引风挥剑;
踏雪轻舞,心若流年。
风起,云散,雪尽,花开……”
笛声清脆悦耳,婉转悠长,音符波动,激越清亮。韩德让迎着微风而立,发丝微微扬起,横笛吹奏,目光缱绻温柔。
他的手指在笛孔上跳跃,指节泛白,刚棱,凄厉;
他的眼睫微微颤动,长而浓密,锐利,深邃。
我踮起脚尖,急速旋转,绫绢斜飞。目光堪堪的对上他的眼眸,我的心湖登时溅起一阵涟漪,唇边的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情深眷恋。
月光色,他在吹笛,音泉流淌出难言的心事;我在独舞,长袖轻飘送幽微的情思。
他选择了这一《梅花曲》,我略一思索,很快便猜到了用意。梅花傲霜斗雪,素有“花魁”之称,艳而不妖,华而不媚,红而不俗,白而不素,馥郁清雅,暗香悄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