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移不开视线。
他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停在了那里。
他的静默,实际上是最深沉的誓言。
我缓步迈入,伸手拿了一个绣凳,搁在书桌对面。旋即一展裙摆,翩然坐下,掀起眼睑望向端坐不动的他,淡然开口:“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在忙些什么?”
“近日废番置县之事,推行下去颇有难度,我正在思考对策,”韩德让搁下笔管,将面前的纸张整理完毕,轻声解释,“你呢?方才沐浴过,又从风口走,着凉了该怎么办?最近天气虽热,然而晚上还是有些凉,下人偶尔有顾不到的地方,你还是要多注意些自个的身子。”
我心头一暖,唇边漾起了笑意,于是不动声色的凑近他,眼睫微眨,低低吐出一句:“你还是关心我的。”
“谁关心你了?”他先还是嘴硬不承认,后又忍不住破功轻笑,柔声道,“我……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你既然知道,为何对我不理不睬?”我不依不饶的追问,双靥生晕,脸颊潋滟。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我心存怒意,见了他像没见到一般,昂然迈步而过。即使他主动开口跟我说话,我也神色淡淡,爱理不理,眸子间充斥着令人心寒的漠然。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忽地攥紧了我的手,与我十指交错相握,连连致歉。烛光中,他的秋水目,焕发出令我为之心悸的东西,让我心头不禁一软,叹息着抽出一只手掩住他的唇。
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都是源于用情至深。
曾经,我们两情相悦,却最终成了陌路。如今,我们彼此相恋相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老天待我们实在是不薄。剩下的半辈子,我再也不会放开他的手,牢牢握紧,一生,一世。
一入凤德殿,迎面顿感荒凉萧索之意。墙斑驳,人际渺,院内的杂草似乎好久未见人修理过了。我领着释儿,不疾不徐的走了进去。自萧丹慕被禁足之后,想必那些下人们心也都懒了,服侍也没原先那么周到,一切物事能省则省。
萧丹慕此时正靠在窗边,身影异常纤瘦,目光怔怔的追随着园内已经凋残的牡丹花。浓叶繁茂,然而那绿意中间夺目耀眼的嫣红,却不见。语谖站在她身旁,面色满是心疼之意,却不知该以何言规劝,只得上前为其披了一件薄衫。做完之后,她不经意间一转眸,正好瞥见我面无表情地前来,神色微紧,立即俯身见礼:“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萧丹慕原本正在发呆,思绪不知瞟向了何处,听闻语谖之言,顿时反应过来,连忙仓促请安:“臣妾参见母后。”语毕,回头对语谖低声吩咐道:“快去冲茶,别忘了端些时令鲜果来。”
“不必了,哀家此次前来,只不过有事要问你。”我挥手制止,走进殿内,端然坐下。此位置正对着窗外,那谢了的牡丹残花,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释儿站在我身边,目光中隐含了一丝冷嘲热讽的意味。
“那奴婢告退。”语谖察言观色,见气氛不对,正想退下。
“慢着!”我微微一哂,扬声开口,目光牢牢锁定她欲离去的方向,“正巧此事与你也有关。”
语谖闻言,只得住了脚步,重新站回萧丹慕身边,敛神默立。萧丹慕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不妙,眸色微变,唇角稍微有些哆嗦:“不知母后所指究竟是何事?”
“语谖,哀家问你。前些日子耶律大人的夫人进宫,你背地里到底鬼鬼祟祟的跟她说了什么?”我避开萧丹慕的注视,目光倏地一寒,盯住了语谖略显惊惶的脸,慢条斯理的道。
语谖连忙跪下,双手撑地,磕头不绝,声音里蕴含的颤意被我轻易的捕捉到:“回太后娘娘,完全……完全没有这事啊。就是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胡言挑唆,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哀家有说你挑唆了么,”她语言上的这点纰漏,我自是不肯放过,眸光犀利如电,语气迫人而来,“要不你们去亲自对质?”
语谖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重新低下头去,声音愈发颤抖起来:“太后娘娘,奴婢不知,奴婢完全是不知情的……”
“既然你不知情,那想必你家主子应该知情。”说到此处,我看向窗边犹自镇定的萧丹慕,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扫,她顿时浑身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抓拢身上的披风,咬紧了双唇一言不发,似乎是想跟我耗上。
不过,我可没那么大的耐心陪着她一道在这里浪费时间。我猛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仿佛磕着冰渣子一般寒得刺骨:“皇后!若是你实话实说,哀家考虑考虑,或许会放你一马。若是你执意不说,或者是谎话连篇,那可怪不得哀家对你不客气了!”
萧丹慕面色抽动不已,忽然俯身跪下,却依旧咬着牙不吭一声,内心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我见其面上有活动之意,索性再接再厉,以一种看似平静的语调说着足以翻云覆雨的话:“哀家治你的手段多了去,只不过不屑于使用罢了。不知道你信不信,你的这些‘英勇事迹’,哀家随便挑上两件告诉皇上,只怕你的凤座就不保了……”
“臣妾说!说!”萧丹慕听闻此言,一下子戳进自己的死穴,脸色瞬间发白,磕头如捣蒜。
我见到此情此景,心内叹息不已。所谓凤座,不过是一华丽座椅,入目处皆是泣血熏染,触目惊心。饶是如此,她却依旧不让自己从这强加的桎梏中解脱出来,而是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她死死地抓住皇后的权力,正如,死死地抓住内心翻涌的渴望。
“母后惩罚臣妾,臣妾心头不服,正在这时,孙和仪就给臣妾出了个主意,”萧丹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如土色,语气凄惶,“她说此番耶律大人的夫人进宫,只怕是母后特意让其扣作人质,不如对夫人加以挑唆,就可以离间母后和夫人之间的关系,正好可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我一愣,孙和仪?这个馊主意居然是孙芸歆给她出的?我感到思路似乎有什么地方就要合在一块了,却是差那么一着,怎么也想不透。神思一凝,我的脑海里瞬间划过了那副《仕女图》来,心念一沉,瞳孔骤然缩紧。难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萧耨斤?她帮助孙芸歆争宠,目的就是要趁机拉拢孙芸歆成为自己的人,委托她帮自己办事。大概是她瞧出了萧丹慕对我一直怀有不忿之意,意欲报复,于是便借萧古骊进宫之事大做文章。她知道自己目前跟萧丹慕关系紧张,所以便托了孙芸歆前去游说。萧丹慕虽然狠毒,但是心思简单,容易被人设计利用,一听这个计划,登时便一拍即合,脑海中酝酿出这个离间计策来。
若说她此举目的,倒也不难,借机败坏皇后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伺机谋划后位!
好个缜密心思!好个阴沉心机!萧耨斤,我一直没敢小觑她。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她似乎比李芳仪更难掌控。
事已至此,似乎一切都已明了,但是——
“皇后,哀家还有一件事想不通,”我蔑然轻嗤,面色冷若冰霜,从骨子里透出阵阵逼人的寒意。略一抬手,我摒退了语谖和释儿,将声音压的极低,“耶律夫人对韩大人的情意,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萧丹慕无语凝噎,面色阴晴不定,讷讷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都交代了,还缺这一件么?”我的眼眸里未含半分温度,居高临下的逼问。
萧丹慕仍旧是不说话,犹疑不定,眉头都绞在了一块。
她的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脱我的眼睛。此事极有可能是安苏汇报给她的,而她为了保住这个难得的眼线,自然不肯将此事泄露分毫。也罢,她说不说,对我的影响不大。总有一天,我会把她们当场抓个现行,让她在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哑口无言,心甘情愿的承认。
心念及此,我冷哼一声,没什么表情的道:“此事到此为止,若是我在外头听到半点风声,你可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她惶然垂眸,心神不宁,叩首道:“臣妾谨记。”
经此一事,我的确是对萧丹慕愈发厌恶起来。此人心术不正,报复欲过强,稍不注意便着了别人的道儿,实在是不配母仪天下。只是,她行事这么张扬过分,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来收拾她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我不屑跟她动手,因为不值得。
回到文化殿之后,我脑海里犹自想着这件事情。这些深宫粉黛,落寞红颜,玩弄心计之术,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萧耨斤用心良苦,绕了那么大的圈儿,培养势力,贬低皇后,很明显在于觊觎凤座;孙芸歆助纣为虐,煽风点火,自然是为了巩固自身恩宠;萧丹慕此番举措,离间我和萧古骊,让萧古骊去勾引韩德让,目的在于报复我禁足之仇。还有那个跟萧丹慕通风报信的人,私下言说萧古骊对韩德让素有情意一事,但是我却不知这人究竟是谁?
通过观察萧丹慕的表情举动,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我文化殿里的。
难道这人真的是安苏?她虽有可能从二姐那里得知此事,但是她和皇后不熟,没有理由会为皇后卖命。抑或是,这人是释儿?她素日瞧不起萧丹慕那副样子,又为什么会去帮她?
心头猛地一跳,或许,我的思路有问题。我一直在想此人跟萧丹慕通风报信,是为了完善她的报复计划,是一门心思的为了帮助她。还有一种可能,此人根本不是想帮她,而是想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萧丹慕的这个报复计划一点都不周密,漏洞百出,此人趁机将萧古骊暗恋韩德让的事情告诉给萧丹慕,只是想让她输得更惨,让她的计划更早暴露而已。此人深知,韩德让对我意义非凡,若是萧丹慕撺掇萧古骊去勾引韩德让,一定更能激怒我,让萧丹慕死无葬身之地。
由此看来,释儿是内鬼的可能性骤然大了许多。只是有一点想不通,若是释儿是那个报信之人,为何萧丹慕不肯将她的名字说出来呢?除非,除非释儿捏有萧丹慕的什么把柄。
但是如今并无证据,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但我相信,证据迟早会有的,冤冤相报,风水轮流,将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