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而不答。
曲款儿还想再追问,马车外突然传来敲车板和石头的声音,迫使她暂时放下心中悬而未解的谜团。
「小师姐,不醒师侄问他可不可以出来透透气,丹炉的气味快熏死他了。」可怜的白不醒,一脸憔悴,比他们初见他时还邋遢,都瘦出一把骨头,快要人如其名长眠不醒了。
弹了弹纤指,她面无表情。「不行。」
「可他真的很狼狈,一副快挂了的模样,教人见了于心不忍。」他怀疑白不醒能不能活到重见天日的那一日。
「不忍心就去陪他,师父应该也教过你如何炼丹,我把你丢进去做伴。」省得在她耳边聒噪。
石头一听,惊得直摇头。「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进去,小师姐,我不替他求情了。」
同情是好事,但一起受苦绝对不成,他不想变成白不醒那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可怖样子。
「嗯哼,当我不晓得他酒瘾犯了又想讨酒喝吗?我要的丹药他没炼出来前就给我在里头老实的待着,大功告成那一天陈年老瓮让他喝到吐。」够诱人的珥,馋死他。
炼丹炉的火不能停,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灵材陆续加入,以万年龟丹为底炼制丹丸,而这工程在行进中的马车内肯定不行,地方狭小又摇摇晃晃,丹炉不稳定便制不出好丹。
因此曲款儿在独立的马车内结出个结界,将灵材、食物、水和换洗衣物,以及炼丹人丢进结界内,让他在里面专心炼丹,不受外界的干扰。
对于无酒不欢的白不醒而言这可是苦差事,他淡得嘴巴里都没味了,苦哈哈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有人能给他一口酒喝。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他长久以来的红鼻子不见了,原本红通通的酒糟鼻与常人无异,不红了。
「快入城了,收拾收拾,你的发有点乱了。」一把不知从哪冒出的梳子落在宫仲秋手上,一手梳,一手挽发的为她梳了个好整理的懒人髻,一支嵌白玉点翠石榴花金簪插在发上。
「又不是没来过京城,瞧你紧张的……」素腕一掀车帘子往外瞧,原本漫不经心的曲款儿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视线不离芙蓉玉颜,她面上稍有的细微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你没瞧见吗?」她指着京城上方黑压压的天空。
宫仲秋远眺越离越近的皇城,心中百感交集。「要下雨了,得准备雨具,小心别淋了雨着凉。」
「你是睁眼瞎子呀!那不是凝雨而聚的乌云,那是大寒皇朝境内的冤鬼怨灵齐聚在一起的怨气。」居然有这么多,将整座京城盖住,完全遮蔽了天日。
「你说这是怨气?!」那黑成一片的云?
宫仲秋很想不信,他眼中所见的就是绵延至天际的乌云,厚云低压得像要落下雨水了,可是云虽浓却迟迟无雨,让他不信也难。
「没错,冲天怨气,还有战死士兵的魂魄,已然成了贵兵,他们在京城上空徘徊盘旋,似乎在等待什么。」他们互相推挤着,好像有美味苛扣的食物在下面等着他们大快朵颐。
「难道是皇上?」他一惊。
「要入了城才知,我觉得不太妙。」曲款儿坐正了身子,她咬破了手指在空无一字的符纸上以血书咒。
宁可是庸人自扰而不要措手不及,有备无患。
「你……」他不喜欢见到她流血,那一回见她大口呕出鲜血,他心痛得胸口快要撕裂,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她为了接下那人的攻击而重创内腑。
「一人一张带在身上,怨灵们不敢近身。」
京城的城墙一样高耸地让人感觉到百年老城的沉重感,铁色的城门有多少历史,在此诉说故事。
一入城,迎面而来的是沉闷的压迫感。
一向繁华的街道居然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没几人在街上行走,一间一间的铺子虽然开着,却门可罗雀。
街上百姓少,士兵多,一队一队的城中守卫来回巡视,脸上是全无生气的死寂,面色如铁般僵硬无比。「尚青,回宰相府。」
「是的,大人。」
第十一章
「相爷在皇宫?」
「外公在宫内?」
回到宰相府的宫仲秋与曲款儿面面相觑,有种脚踩不到地的恍惚感,乍然而至的消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轰得人措手不及,感觉脑子忽然是空的,找不出一句该说的话,喉头涩涩地好不舒服。
之前他们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宋东玑也许被关在水牢里、囚禁暗室,有人看守的高阁、上了锁的小院子,甚至是水井下打了座密室藏于地底,或是魔兽的聚集处,反正绝对是危险至极的地方。
他们也设想过各种搭救方式,想着要怎么模拟地形、安排救人后的撤退路线,谁主攻,谁断后,要用多少霹雳弹,轰天符咒得几张猜够用,伤药和后补人员得凑齐。
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沙盘演练,绞尽脑汁的盘算再盘算,几乎是夜不成眠的想着如何救人,心中再无旁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救出宋东玑,让他不在敌人手中受尽折磨。
可是此时却得到令人错愕的答案,让宫仲秋和曲款儿心中情绪可说是相当复杂。
不过宫仲秋的政治观较为敏锐,闻一能知十,他目光一闪,立即联想到一件惊天大事。
「想让身为一国之相的外祖父写下禅位诏书?!」
不流血政变,这是最快也是最万无一失的计谋,皇上亲自让贤,继任者毫无疑问是天授君主。
「不错,你的反应非常快,是个适合做官的聪明孩子,如今朝堂上出现预料以外的变动,相信不久后将面对更大的风险,此劫怕是逃不过。」这些孩子还年轻,不该遭此劫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在世岂能一生平顺,总有些起起伏伏的波浪。」大浪打来,扬帆破浪,在风雨中迎向那最高的浪头,最终征服它。
「就怕这风浪人力招架不住,一个失足便是万劫不复,谨之、慎之。」白发、白眉、白胡子的长者语重心长,每说出的一句都彷佛带着千斤重量,苍凉的声音中满是悲痛。
「皇宫内的情形如何?刚回京尚未了解通盘局势,只知几路人马有围城的趋势。」他们也在观望、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不白白浪费隐藏数年来的实力。
「皇上病重,皇后遭到软禁,太子嘛……目前危在旦夕,属于他的那颗星晦暗不明。」
皇上病重?
怕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一旦皇上重病不能亲政,太子一派就成了人人想拉下马的箭靶,先控制了皇后的行动使其后继无力,再一个一个拔除其党羽,剪去羽翼,四面楚歌的太子便难以杀出重围。
太子要面对的不只是大皇子以长逼宫,还有三皇子的强大武力,外有各地藩主蠢蠢欲动,内有妖魔为祸,想必是捉襟见肘,里外煎熬,两位皇子的前后夹击更是叫他进退无路,坐困愁城。
太子从来没有遇过这般困难的处境,朝中大臣已多日未上朝,朝廷的兵权有一半不在太子手中,近郊的武卫营他调动不了,而唯一有能力辅佐他的宰相被困在宫中,没法和近臣连系。
「师父,你为什么会在宰相府?!」好像是早一步在此等候,对于他们的归来日算得分毫不差。
面皮一抽的青崖道长略显僵硬的一转头,看向质问的女徒弟。「想见你们就来了。」
曲款儿摆明不信,一双眸子直直盯着他瞧。
青崖道长连忙转移话题,自问自答道:「啊!你问太子的那颗星宿的是哪颗?凡是命格非凡者都有本命星升天,大皇子是贪狼第一星,属水,化气为桃花,主祸福,三皇子是火星荧惑,生于寅,旺于午,墓于戌,庚午戌为火局,标准水火不相融命盘。」
「……所以太子那一颗本命星不会正好是紫微星吧?紫气东来,化为帝君,命格尊贵。」
「这……呵呵,天机不可泄露,黄口小儿勿做猜想。」青崖道长暗暗叫苦,他这徒儿未免太聪慧了,精明得一眼就看破。
「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分明是自圆其说的搪塞语,钦天监那些老头会看不出天象有变?他们肯定早早就求助于你,让你来看大寒皇朝的国势。」一看到师父,她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二师兄会说「等你见着了师父自己问他」,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他们早就做好了安排在京城会合。
唯有她被蒙在鼓里,百思不得其解这世道都已乱得人人自危了,身为国师的师父为何迟迟不现身,忍心见万民受水火之苦而不伸援手,明明他的心还没硬如铁石,能够见死不救。
「哎呀,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慧极必伤,少知道就少一些烦恼,为师有为师的苦处。」别再用清算旧账般的追问,她再问他也不会说,绝对守口如瓶。
「你怎么不说你又算计了我什么?明面上外放出京历练,实则是替新帝收买人心,拔除恶瘤,用五年时光走遍大寒皇朝的每个角落,能吏良才登录在册,日后定有大用,庸才贪官先一步剔除,只留下贤明官员。」无官不奸,奸臣大范。
面对徒弟的怒气冲冲,他只能苦着脸。「你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对时事政局摸得特清楚,想瞒都瞒不了。」
弟子太厉害就显得师父很无能,他是很骄傲教出举世无双的好徒弟,可是徒弟长威风了,他的脸面往哪里摆啊?
「那是你老以老神仙自居,忘了人是长脑子的,你的徒弟不只会吃,还会察言观色,枢人老底,你那点本事就被藏了,都发臭了。」天机是用来参透的,不然人间哪来会掐会算的阴阳师,还不是老天爷办事不牢,要人来擦屁股。
曲款儿从不信世事绝对,人定胜天,命是自己的,想活得精彩不行吗?是长寿、是短命不过是画笔一抹,有的鲜艳,有的黯淡,有的能在黑夜里发光,端看涂的是什么色彩。
她最讨厌「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凡事只能靠着别人,顺着别人的意思,那么来此一世有何意义?蝉鸣一夏也曾灿烂过,人还不如小小的夏蝉。
「反了,反了,徒弟教训起师父来了,你这是大逆不道,我要将你逐出师门!」一汽大众气呼呼的瞪着不肖徒弟,雪白胡子飘呀飘的。
他哪有藏,只是没说而已,她不是连术魂那种逆天的玩意都养得出来,还用得着他明言吗?
「师父,我们哪有师门,你的清风道观是给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