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有些愣愣地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却摸到一手湿润,原来不知何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连语涵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是反应不过来了,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大发慈悲地对她们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陛下没发话,两个宫女都不敢动。圆脸的那个壮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看了承平帝一眼,见他脸上都是泪,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地扯了身旁的同伴一下,两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刘延已经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小姑娘刚开始被他的眼泪吓到,还有些无措,这会儿已经完全适应了,淡定地继续拿勺子去舀鱼羹,一口又一口吃得欢快。
好半响,刘延回过神来,连忙拿袖子擦了擦脸,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见小姑娘好像不怕他,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几步,走到桌前,柔声问道:“这些可还能入口?”
连语涵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再次咽下口中食物,小白手朝他比划了一下,反客为主:“你坐吧。你吃早饭了吗?”
年轻帝王受宠若惊地坐下,老老实实回答她:“我吃过了。”
两个人似乎都忘了最重要的步骤——自我介绍。
吃得八分饱,连语涵放下手中雕花的银勺子,刘延习惯性地给她递了杯清茶漱口,又拿了白色的小方巾给她拭嘴,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他的伺候连语涵自然是习惯的,只是之间隔了两年,又是在这样离奇的情况下,她难免有些感慨,端着茶杯就叹了口气。
“没想到还能再见你。”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炸响在刘延耳畔。
“你……你……”刘延只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涵儿?”
语涵诧异望着他:“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谁?”
“不,我的意思是……”刘延有些语无伦次,“涵儿,你也是……你还记得我?”
连语涵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她之前看到刘延这样毫无顾忌地将她掳来,又在她面前落泪,自然是认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重生……这下看来,他没发现?
她沉默不言,刘延亦是。他的脑中飞快闪过这一世的种种异样,既然她也是重生而来,那这些不同就解释得通了。枉他先前还以为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才使得这些事发生了变化。
既然是熟人,刘延便不必害怕吓到小姑娘了,他惊喜之下直接将小姑娘抱进怀中,欢喜道:“这可是太好了……真是老天开眼……”
连语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延僵住,却不肯将她放下,音质低沉,柔软缠绵:“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这狠心的……”
连语涵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他,语气十分鄙夷:“我现在才七岁啊,你竟也能抱着我诉衷肠……难道你上一世都是装的,其实你就喜欢小女娃?”
堂堂帝王竟被质疑有怪癖,刘延又羞又恼地骂她:“还不都是你!”一语双关。想到上一世她离去后的孤独凄凉,心下顿时酸涩难当,方才止住的泪又重回眼眶。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刘延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同她说,但此时怀中搂着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可人是可人了,年纪却实在不对。想说些贴心话吧,实在是开不了口,本来想亲亲她的,可是看到她这唇红齿白粉嫩甜润的小女孩儿模样,真真是下不了嘴。
好吧,既然说不了情话也亲不下嘴,那就单抱着好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挺好——刘延哭笑不得地想。
可连语涵岂会让他如愿?
她一心惦记着老安国公,在他膝头没坐一会儿就扭起来了,仰着小脸问他:“我祖父怎么样啦?淮南府那些暗卫怎么都不肯告诉我,气死我了!”想到这里,小巧的眉头一皱,责备他:“我本来都要到家了啊,你怎么把我弄宫里来了!快送我回家!我爹娘他们不知道多着急呢!”
刘延好笑地瞧她:“你祖父没事,他只是在广通渠那会儿病得有些厉害,你祖母一路送他回京,我当时就派了太医赶去,在半路碰上,待回京时都已经大好了。”想到这些日子为这坏丫头提心吊胆,她倒好,还认识了新哥哥!这么一想,刘延顿时打翻了醋坛子,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全是酸味儿:“哼,你还知道你爹娘着急呢,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你重黎哥哥呢!”
“重黎哥哥”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连语涵要听不出他的意思那就太蠢了。不过他这爱吃飞醋的脾气语涵再了解不过了,上辈子她都被拘在这后宫里,连公蚊子都难得见一只,他还有事没事的跟她闹一阵,这次她带回的是个活生生的清秀好少年,他这醋吃的也不算奇怪。
连三姑娘直接抛了个白眼给他,动了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你看我现在才多大呢!七岁!”小手直接戳上他刮得光溜溜的下巴,鄙视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她瞪圆眼睛鼓起小脸的模样实在可爱,刘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方才那点醋意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被她鄙视了也不生气,只是抿着唇笑。
提起“淫”这一字,方才的话头又被小姑娘想起来了,她神色古怪地看他,好像头一回认识他一样:“你把我掳进宫前并不知道我还记得你的,那你掳我做什么?要我真是个七岁的女娃娃,你让我睡龙床,又在我面前哭,该如何收场?你怎么向我家人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对不住啊,刚从图书馆回来,只有这么点字了,等我这周考完试就能多更新一点了。
、第二十七章
刘延微微红了脸,窘迫地移开目光,不敢再和她对视:“就……就任性一次不行么……大不了、大不了我认了你做干女儿便是……”
连语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当过我夫君还不够,还打算当一次父君么?”
“……”
“哎,不跟你说笑了,我要回家。”连语涵挣了挣,却挣不开他禁锢的手臂,忍不住有些不耐烦,敷衍道:“我有空会进宫来看你的,你先送我回去。”
刘延当然听出她的不耐,心下一酸,声音就有些低哑:“好几年不曾见你了,你也不让我多看你一会儿……”复有叹息一声,苦笑道:“好吧好吧,我命人送你回安国府,你……记得常来看看我……”
见他这样,连语涵不知为何,心头好似被蚂蚁咬了一口,微微的疼。她自他膝头爬下,站得笔直,踌躇道:“我是外臣之女,倒是不方便同你见面的。只怕你常见我,传出不好的名声。”比如喜好稚女什么的……
刘延听她如此说,只是一瞬,黯然之色便消了许多,幽深的凤目也多了几分莹然笑意:“不怕,我已安排好了,回去你便知晓。”
“……最讨厌你卖关子了!”
连语涵毫发无伤地归京,阖府上下无不喜极而泣,连从前对她态度微妙的连语湘看起来也很是高兴,陪着众人抹了一会儿泪。
不知刘延是如何安排的,安国府众人对她在进京路上消失了一天一夜之事全然不知,连一路同行的谢安都一无所知。不过这样也好,省去诸多解释的功夫,连语涵在心里给刘延挂上一朵小红花。
在内宅,秦老夫人在众人的劝慰下终于暂缓了眼泪,搂着小孙女“心肝儿肉”的叫,摸摸小脸,又摸摸小手,满脸都是愧疚与心疼:“我的涵儿啊,竟是瘦了这么多……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是我的错啊……是我的错……”
韩氏原本也止了眼泪,此时听婆婆这么一说,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亲闺女,眼泪顿时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淌,哭得比秦老夫人还厉害。
大夫人徐氏见状忙捏着帕子上前劝道:“人回来了就好,看虽是瘦了些,精神却还好,人也平平安安的,可见是吉人自有天相了,经了这么一遭,咱们三丫头将来必然是要有大造化的!”
二夫人陈氏虽然一直对受宠的韩氏母女有些不忿,但这会儿见语涵一个小姑娘在外头颠沛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心下也是颇有些感触,接着大夫人的话头劝道:“可不是嘛,三丫头一看就是有福的。”
好一阵劝慰才让秦老夫人和韩氏这对婆媳止了哭,大夫人一向是周全的,也怕秦老夫人一直落泪哭坏了身子,便请示道:“老太太可要见一见李师傅和那位谢公子?我听大爷说,多亏李师傅忠心护主,当时他是受了伤的,却强忍着,领着三丫头游到岸上,又怕被水匪寻到,一路走了许久,最终是体力实在不支,这才倒在了那位谢公子家门口。”
连语涵一直安静坐着,此时却突然开口,一张小脸认真之极:“祖母,娘亲,谢大哥是好人,如果不是他收留了我和李师傅,还给李师傅治伤,只怕我们就要困在那大山里出不来了。”看秦老夫人感动地双眼,她再接再励:“本来他怎么也不愿跟我们来京里,施恩却不图报答。是我见他孤苦伶仃、父母双亡,又因为家境贫寒再无法念书,这才和李师傅商量,想了办法将他带回京城。”
秦老夫人早在大夫人说的时候就感动万分了,此时小孙女这么一说,她对谢安的好感顿时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谢公子救了你,自然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转向屋内众人郑重道:“从今往后,谢公子就是咱们家的贵客,谁都不得慢待他!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韩氏闻言,点头如小鸡啄米,其余人虽然心下各异,面上却是齐齐应是。
在外头正房里的谢安都快吓死了,他坐在一张紫檀云纹藤心扶手椅上,浑身僵硬。反观屋内其他人,方才老公爷还在时便是老泪纵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身份贵重,却对他连连道谢。而连语涵的亲爹,连三爷更是激动到恨不得给谢安跪下。
官至正二品的老大连世珩是语涵的亲大伯,连世珩是个标准的大族继承人,虽然他自己也有个庶女,但却并不如何上心,反倒是对这个嫡出的亲侄女疼爱有加。这会儿谢安这个救命恩人在场,他虽没有像连三爷一样激动到失态,但感谢之情同样溢于言表。
二爷连世琼和四爷连世瑜感情不够充沛,演技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