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自听到奎儿道外头有个年青小娘子时心中便就紧了一紧,又觉察到了有生人气息,一根弦在脑中已然绷得如满月一般。此时瞧见暗处忽然转出个人来,一双掌已然蓄势待发。待得瞧清了对方,竟是个眉目平静,眼中却存了火烈的小娘子。他竟用神识参不透对方的本事。心下虽骇然,昭平倒也晓得对方无半点恶意,自己先渐渐松弛了:“你是……怎地在此出现?”其实答案已昭然若揭,这小娘子定然是方才随着奎儿一道进来的!
九商定定地望着眼前之人。他许是不记得自己了,可自己对他还有些许记忆——当年,眼前这被唤作“阿兄”的年青郎君,在枫雪岭上亦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九商还只能躲在山洞中勉强熬过岭上的风雪时,这小郎君已然在爹娘筑成的极奢华的屋中嬉笑玩闹。正因了当年反差甚大,故而九商才会对芙蓉庄有这般深厚的情谊。半晌,九商开口道:“郎君不必心疑,我亦生于此长于此,在红尘中历练数年后再归来,为甚岭上一切都变了模样?”
昭平见九商眸中澄澈宁静一片,无半点藏私,心中先信了大半。望着身侧欲言又止的奎儿。昭平长出一口气道:“在下唤作昭平,此乃阿妹奎儿。若不嫌弃,还请小娘子随我屋里说话。如今——”他微微指了指巨岩之上:“极不太平,这两日只怕有大事降临。”
九商本待婉言相拒,藏在发中的阿兕传音而来:“不若听一听他们口中的枫雪岭如今是个甚状况?”九商亦是心头一动,便随着他兄妹二人在一处石窟中坐定。只见那石窟中石屑纷飞,壁上粗糙不堪,湿气倒甚重。窟中仅有两只小凳,一把旧瓷壶,并一卷已有霉味儿的铺盖。
昭平先开了腔。声音中颇有些沉凝:“小娘子,你亦瞧见了外头的光景……枫雪岭上如今已然生灵涂炭,再无当年半分灵气!”他瞧见九商眸子里陡然亮起的两簇火苗。不由得一时失神,喃喃道:“听那些族老们道,赤荷只怕这两日便能得到永生轮回!”
“赤荷?”九商惊疑之中,双手亦微微发颤。放佛有甚么东西如同一条链子,将过往一一串将起来。教自己脑中愈来愈明晰。自己梦魇中的红莲业火……“姨祖母”的万年之寿……阿娘被困雪莲之下多年……青兰阶前,倩影婆娑;赤荷壁上,往生因果!赤荷,赤荷!
九商双眸定定地望着面前的昭平:“这赤荷,到底是甚来历?”昭平被她的目光瞧得竟瑟缩了一回,低声道:“此人乃狐族传说之一。听闻乃有万年之寿,虽已然颠倒往生之律,却能每每寄居于子孙体内。如此千年复千年,便成了往生循回……”
他话音未落,九商已然“腾”地立起,满身皆是戾气:“她可是在这左近?”
昭平唬得一跳,亦起身道:“赤荷素来行踪不定。谁人皆不知在何处。不过族老们有那善观星路的,纷纷道这二日岭上只怕有大变。教我们等闲不得出了侮谇岩。”
九商只觉着浑身都在颤抖:“族老们……他们明知赤荷在枫雪岭上肆虐妄为。便由着她这般糟蹋?”
昭平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几乎自牙缝中露出几个字来道:“他们怎地会同强者为敌!万千年来,这些掌权者不过都是些墙头草罢了!”
一直在侧沉默不言的奎儿忽然拧着脑袋道:“阿兄莫要难过!那些老儿都不是甚好东西……我先前偷偷听了裴长老同几个老儿道,他们几个受了那赤荷之遥,要去青渺峰上赴宴去!”
九商面色入土。这裴长老,便是邑丰提起便咬牙切齿之人——便是他,当年竭力要将阿娘押入冰牢;亦是此人,当初将邑丰赶上了鄂华岭!如今他竟还要助纣为虐,教那赤荷一举夺了这枫雪岭,将此间彻底变成一处烈火地狱不成?
奎儿见九商双目赤红,不由得惊叫一声,忙躲在了昭平身后。昭平见九商神情激烈,似是想到了甚,亦双目含泪,低声道:“小娘子,你且随我来。”
九商到底还不曾被怒火蒙了心,一面随着昭平的步子,一面在心中继续苦苦思索。阿娘同凡人通婚便被关押,可为甚那赤荷要阿娘去炼化雪莲?难不成当年便是瞧中了只有阿娘才有此资质,故意找了借口,好教阿娘数十年如一日,为那赤荷的往生大业而辛劳?
待得到了那石窟之后,九商瞧见面前一张极矮的石塌,榻上端坐了一眉目柔秀的小娘子,只是眼中半点神采也无,活脱脱便是具蜡像儿。昭平忍了泪道:“这是我那苦命的新婚妻子,不过是资质甚好,被那赤荷瞧中,活生生剥了元魂,如今便成了这副模样儿!”
这一句话,忽然如同一丝亮光,教九商觉着醍醐灌顶——自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正是为甚阿娘会受爹爹牵连甚久,却忘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赤荷她欲参破往生因果,如今定是想要拿阿娘作试炼!自己那所谓“姨祖母”,只怕亦是赤荷一具空壳罢!
九商只觉着自己再等不及了。先前那“姨祖母”曾道,三日之后便有分晓,如今自己已然赶了两日两夜,再耽搁只怕便来不及了!她再不愿多说,转身便往外而去。昭平心下吃惊,忙朝外追去,连连问道:“小娘子,你这是怎地了?”
九商不及多说,不过在风中丢下一句话道:“我乃胡淑眉之女。”便消失在侮谇岩之上。只留了昭平心下骇然——淑眉姑姑竟有骨血遗世!想到对方此时在枫雪岭上现身,又有一身莫测身手,他不禁低头望了望一脸疑惑的奎儿,双手抚胸,喃喃道:“赤荷……只怕是难得如愿!素娘……若山神有灵,定然要教赤荷败在那小娘子手上!”
九商一路出了侮谇岩,直往青渺峰上而去。青渺峰乃枫雪岭东面一座山头,以往正是枫雪岭上族老们议事堂,如今竟成了那赤荷盘踞之处!九商想到阿娘,已然心急如焚,阿兕只听得耳侧呼呼的风声,知晓九商有些失了方寸,厉声道:“莫要自乱阵脚!”
那侮谇岩离青渺峰已然十分近,九商亦不知此时是何时辰,眼见着那云霭雾绕就在眼前,同方圆七尺之外的侮谇岩一带几乎天壤之别,心中悲忿不平。好在有阿兕不断出言相警,九商稳住心神,探得那一柄鸳鸯剑所在,提了气便要追去。
她这一路身形微滞,却不曾遇上甚艰险。想来那赤荷亦同襄南一般十分自负,竟觉着自己余威便可慑人,再不用禁制。
青渺峰上地形并不复杂,九商又在灵毓山中行走了这般久,不多会便发觉了前方一处松林中有微微荧光。此时天色已晚,明日便是赤荷口中那“三日之后”,再也耽搁不得!她赶上前去,待得瞧见了那荧光之中包裹之人,心下如同重重被击了一回,那泪,便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眼前之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阿娘。虽然这般久不想见,可那孺慕之思,放佛一道翠藤,在心中蜿蜒缠绕。正道是母子心相连,阿娘几乎在同一瞬亦睁开了眼,看到了泪流满面的九商。
阿娘面色忽然一变,九商方意识到事态不对,身子便猛地一坠,下一刻便置身于那一片荧光之中。她情知自己亦触动了阿娘身遭的禁制,如今将自己一并关了进来,心中竟不怕,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正碰到了阿娘冰冷的面颊。
“阿娘?……”九商哽咽道。阿娘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幽香,放佛万年不变的雪莲花儿,静静地盛放在枫雪岭之巅。
淑眉眼角亦多了一滴泪。眼前这年青又睿敏的小娘子,果真是那个当年趴在冰牢之外望着自己喃喃自语的小九商么?可那眸子中透出的坚韧,正同当年的容宁一般无二!母女二人在一处,似有太多话要倾诉,可终究还是执手相望,再无多言。
“红尘中……可真是苦了你!”淑眉半晌才低声道,心中酸涩无比。她当年的鼎盛法力虽被赤荷化去了大半,却仍能瞧出九商的功力并非一日而成。当瞧见九商左手腕上的芙蓉时,淑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思郎花肯为你所用,实在太好不过……好孩子……教娘再看你一眼……”
九商这才想到自己这一遭前来为何,忙道:“阿娘,我这回来,便是要接你一道走!”如今,她不想去问阿娘到底为何要遭受囹圄之困,只想带着阿娘一道离开此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淑眉慈爱地抚了抚她的额发,轻声道:“好孩子,你觉着阿娘能走?”她望着松林外那一轮将满不满的月玦,轻轻摇一摇头:“阿娘不能走。”
九商只觉得心中咕嘟嘟如同沸水翻滚一般:“好阿娘,你这是作甚?”她挽起半幅袖子来,将芙蓉庄示与阿娘瞧:“便以此之力爆破,将此处禁制尽数解开,我母女二人见神杀神,又有甚不能闯过的?明之亦在北山口候着,如今我同他的三日之约将到,他定然会请了南都同沧澜一道前来!”
阿娘放佛有瞬间的失神:“你说的……便是南若华之侄,并崔裕洋之女?”她一张雪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都是故人之后……灵毓山上可真真是江山迭代!”
九商心急如焚,紧紧攥了阿娘的手道:“您这是作甚?为何不肯同我一道走?”
淑眉轻轻舒展了身子,九商有一瞬的错觉,放佛瞧见了一朵在夜间徐徐绽放的雪莲。耳边是如同春风一般宁静的声音:“好孩子,你爹爹不在人世了……你可知晓?”
九商心中一痛,哽咽道:“阿娘,这些待得将来去了红尘中,我同你一一道来,我还识得一位柳小郎,他爹爹便同阿爹是八拜之交,阿娘,你定要同我一道出去见见明之,明之他……”
“那孩子如今待你可好?”提到程云亭,淑眉双眸中有清风明月般的舒朗,即便人被困在这微微荧光之中,却愈显高洁。“当年他随着你父亲时,我便极爱他,你还在襁褓之中时,他亦极喜爱你,曾偷偷问了你爹爹,能不能将来讨了你为妻……”见九商面上显出淡淡的红晕来,淑眉口边的笑愈发柔和如月华:“好孩子,你将来定要好好儿过!”
九商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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