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将程云亭安置好,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他呼吸渐匀,料到不久就能醒来,这场练功岔气很快就能平复,心中略略放了下来。她又勉力在四周布了阵法,这才和着大氅在雪地里躺了下来。
此时大雪方停,云层渐渐散开去,透过头顶上积雪的松枝能看到灰蓝的天空。自己多久不曾看到过北方的夜空了?如今回来,心中自是五味陈杂,不知道娘亲安否,也不晓得自己进灵毓山会遇上怎样的困难重重!灵毓山前山有守山者,如今又遇上大雪,封山之时硬闯,无疑自寻死路。莫要谈身后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厉荷会随时出现!
、第二十二章
九商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握着雪窝中的程云亭的胳膊,静静地看着天空。星星如此璀璨,放佛是幼时在灵毓山间见过的钻石一般。当时自己小,也不懂什么,在山间乱闯,见到那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石头,心中十分欢喜,便捡了地上一小颗藏在身上。后来自己离开了灵毓山,到了京城,在楚腰阁识得了各色珠宝,这才晓得原来当初见到的那些俱是钻石,只是山间人际罕见,因而不曾面世罢了。自己当初带出来的那小小的一块儿,在人世间已然是极品。不过当时自己也十分小心,不敢教人认出那钻石的来历,反而惹火上身,故而一直贴了身藏着。
九商叹了口气,从镯子里取出当年的梳妆匣,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那块钻石。雪夜将一切都映得透亮。她将钻石举到眼前,又伸长了手臂,看着那钻石和天上闪亮的星星融在一起,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来。
九商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程云亭已然醒来,正撑着胳膊,俯视着自己。她一个激灵爬将起来,唇擦过了他的脸庞。九商不知为何,心中欢喜中又带些忐忑,急急地看着程云亭道:“明之……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可还有那里不妥?”
程云亭许是太久不说话,开口都是沙哑的:“小九商……我差点连累了你……我是不是失去知觉好几日了?”
九商慌忙摇头,拭去眼角一点泪:“没有很久,就一天一夜……”说完,九商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委屈有人倾听了,扑到程云亭怀里不住地用头蹭着他:“你这般坏!为什么我一觉起来,就瞧见你就浑身僵硬满身是雪倒在地上?怎么好好地就走火入魔了?为什么练功不让我起来为你护法?要晓得,那时候我们离厉荷可没有现在这般远,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我真心不是她的对手!”
觉察到程云亭身子虚弱,九商忙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更紧地抱住了:“好九商,是我不对,一时意气用事,只想着若是我的功力再上一层,说不定就能助你大成……我不愿你那般生硬地叫我师兄,也不想教你猜测……”他顿了一顿,这才续道;“也不想教你猜测那女人同我的过往,我以前不曾喜欢过她,现在更不曾会!”
九商满心感动,抬头看向程云亭,只见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连忙将镯子打开,从里面找出一颗补心丹来送到程云亭口中。二人拥着,在雪地里静静地坐了片刻,方听得程云亭开口道:“小九商,你下面可有什么打算?”
九商低了头:“明之……这两天我想过了,不想要你陪我一同进灵毓山。”
程云亭吃了一大惊:“为什么好好地又变了主意?你我不是早就说好要同进退么,要晓得,你娘亲,也是我的师娘啊!我若是能助你一臂之力,师傅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九商截住他的话:“我自然知晓你的心,只是灵毓山到底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也有一半的妖族血统,想来在山间行走更容易些。我在遇上大难时可以化作原形遁走,可是你却不能!而且,能不能到枫雪岭还是另一回事儿,我不想教你陪着我去闯险……”
九商的话还未说完,只觉两片清凉的唇贴了上来。北方特有的明亮阳光直射入松林,将所有撑着雪的松枝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也照耀着这两个年轻炙热的人儿,曾经的误会在这样的阳光下早已然消融不见。九商只觉得眼前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四周静谧,放佛一瞬间便是永恒。
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静静地并排躺在雪地上。程云亭撑起身来为九商遮住眼睛,轻声道:“北方日头虽好,却容易伤目,你还是少看一些儿好。”
九商伸手握住他的手:“明之,现在虽然灵毓山被封,但是我知道从后山走,更靠近枫雪岭。”她支起身子,用指为笔,在雪地上划着:“你瞧,这是后山,四处俱是险要,但是只要从迷心谷入山,就可以不用考虑如何应对前山的守山人。”
程云亭的眉头皱了起来:“迷心谷?你当年下山时就走的那条路么?”
九商摇头道:“这倒不曾,前山的守山人只看进,不看出。除非是某族发了通缉令,各路妖族都可诛之,守山人才会严加看守。”
程云亭思索片刻道:“大雪封山,前山后山走,不都一样么?”
九商道:“迷心谷的入口隐蔽,但是我自有把握找得到。那入口并不受大雪影响。只是我曾闻族中人道,迷心谷易进难出,对心智不坚者极是摧残。”
程云亭握起地上一团雪:“我自然晓得,听其名就知道不那么容易过。”
“只是……”他奋力将手中的雪团向松枝上掷去,震下扑簌簌一片雪雾,“不管如何,我总会一直陪着你!”他脸上的笑容是那般明亮,和从前在楚腰阁的那个总是紧皱眉头、忧心忡忡的少年郎君判若两人,九商简直看的呆了。在阳光里,明之的脸庞比九商见过的那片钻石林还要璀璨耀人。
当九商再一次站在灵毓山脚下时,心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她一面心跳如擂鼓,一面手心中尽是汗。程云亭看着她,安抚地握住她的手道:“在前山不硬闯,是不会引出守山人的,我们只在此稍作停留,就向后山去。”
九商不做声,轻轻地抽出手来,俯身对着灵毓山拜了四拜。她态度如此虔诚,程云亭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了她。九商起身道:“只望灵毓山能看在生我养我的份上,教我能顺利接出娘亲。”她的芙蓉秀脸上尽是坚毅之色。程云亭虽然知道前方困难重重,但也为她的精神所鼓舞,二人携手一道疾驰起来,往后山绕去。
他二人如雪花般轻盈一路奔驰,却未曾料到厉荷早就悄悄尾随而上。厉荷先前丢了他二人的踪迹,但是想来那小狐狸在灵毓山长大,来了北方自然要往此处去。于是她加快了脚程,在他二人之前到了山前。
、第二十三章
此时,厉荷见了那小狐狸装模做样地拜山,又往山后绕去,本欲雷厉风行,使出全身的功力将九商击杀。红尘中有个说法,叫做不肯为老鼠打伤了玉瓶,厉荷此时正是爱屋及乌,怕杀九商的同时顺带波及了自己的心上人。因而厉荷只是悄悄地跟着,心里暗暗地打着算盘。这北方的灵毓山听说既是块宝地又是块魔地,众妖在此栖居繁衍。但天下之物,必然生生相克,这山中自然有遏制妖力的宝贝。自己本事不浅,若能在此山间击杀那小狐狸,顺带得了一两件克妖的至宝,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九商一心按照陈年的记忆找后山的入口,这期间,程云亭紧紧伴在她身侧。九商记得姨祖母曾讲过,后山的入口是一片白色曼陀罗花,因了迷心谷中的气候,常年生生不息,凋零和生长只是一夕之间。若是大春季节还好,绿色中的白色自然显眼。只恨如今大雪封山,教那花的颜色同雪融在了一处,十分难分辨。
九商细细地巡查了好久,都不曾分辨得开来,正自懊丧期间,程云亭忽地觉得脑中灵光一闪,提议道:“九商,你可还记得你幼年时候的嗅觉如何?”
九商蓦地眼前亮了起来:“化了人形这般久,都快忘了自己本是只狐狸!”她喜不自胜,忙忙地摇身一变,程云亭这才得以见了她的真身。只见一只淡金色的小狐狸在自己的脚下,脑袋可爱地两边摆动着,不停地嗅着四周的气息。程云亭温柔地注视着她,这俯首的动作,在隐匿在远处的厉荷眼中自然如同毒针一般。
九商走走停停,小爪子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梅花一般的脚印。程云亭看了,只觉得心头一阵甜蜜。他缓缓地跟在九商身后,用自己的脚印盖住九商的小小梅花印。他心思缜密,脚印落在雪上,又很快被术法盖住,消失不见了。
在一处看似和旁处无疑的地方,九商忽然停了下来。一下子,她舒长了身子变了回来,对着程云亭惊喜道:“明之,就是这里!”
程云亭赶上前去,急走了几步,俯身用手拨开脚下的雪层来。只见一朵朵大而圆润的花在雪层之下生机勃勃,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只是花香极淡,若不是九商有着狐狸鼻子,怕是只能等到大雪化开才能找到入口了。
程云亭凝神望向那花,并未发觉有甚么奇特之处,疑道:“这便是入口?可是要如何进去?”
九商闻言面色凝重了起来,自发髻上拔下月华簪,低声道:“我只是偶然听到了这个法子,并不知是否管用。如今也只能试上一试了。”她一壁说,一壁用月华簪对着手指轻轻扎了一扎,瞬间一粒血珠滚了出来,倾在了其中一朵的花蕊上。只见那花蕊猛然发亮,暴涨了开来,将九商的腰缠住。程云亭见状忙忙紧握住九商的手腕。
一时间,程云亭只觉得自己昏天倒地,像是小时候趁师傅不注意时溜进了师傅炼丹的鼎炉。四周热的发涨,又有无数的气流冲击过来,直教人烦闷欲呕。又仿佛是从极高的山顶坠了下来,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程云亭紧紧握着九商的手腕,痛苦地几乎呻吟出来。九商却是一声不啃,程云亭不仅担心她是否晕死过去,又担心那花蕊将她勒伤,想用另一只手去探她,却怎么也够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云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重重地抛进了一个温池之中。四周热气氤氲,叫人为之大大地舒了一口气。那热水仿佛是流动的,他在温泉之中划拨了几下,只觉得热气将自己的毛孔都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