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茹眼波一转,看着九商的神情,笑道:“小九商,可是调皮来着,和情郎上了悬峰下不来了?我倒问过丰郎呢,他说你后来去红尘中历练去了……”她忽然瞪大眼睛:“他……是人!”
九商肚里哭笑不得,感情自己这位嫂嫂虽法力高强,可内里却是十二分地粗心,以至于直到现在才发现程云亭的身份。只听姒茹忐忑道:“九商,你晓得你们族里的规矩的,不得与红尘中人……”
姒茹瞧见九商紧紧抿着的嘴唇,心里也知晓一二。九商的母亲,自己也该唤上一声姑姑的,听说当年就是个极为倔强的性儿。如今九商这般,只怕也是随了母亲。她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程云亭。只见那郎君倒是十分俊,气色看上去十分不好。她化作元身,停在九商脚边道:“你既然唤我一声嫂嫂,我总不能将你二人抛下不管……”九商惊喜,道谢的话刚到嘴边,却又听得姒茹续道:“可是我只能将你们带下峰去,不能将你们带里。眉姑姑的事儿向来是你们族里的禁忌,我不想教丰郎……”她住了口,忽地自嘲一笑,不肯再接下去。
九商听到她提及娘亲,心中酸痛,也十分感激她肯带下自己同程云亭。她将程云亭负在身上,第二回这般做早已经驾轻就熟。姒茹轻轻一敛翅翼道:“且慢,我差些忘了正事。”
姒茹张口吐出一团火球,向毒情洞口的一束野草喷去。那草起初十分坚韧,后来熬不住,吱吱尖叫起来,终究化作了一枚黑色的果子。姒茹小心将那枚果子收起,对九商道:“这草叫做羚茯草,只在毒情洞边生长,虽然大部分时候无甚用处,但是对我雀族的孩儿安眠十分有效。我那孩儿这几日有些醒睡,我已教丰郎看护着,自己来寻草药。”
九商不禁多看了姒茹一眼,竟没料到自己这位族兄如此春风得意,连孩子都有了。姒茹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想法,扇了扇翅翼,用眼神示意她。九商屏住一口气,负着程云亭飞身一跃,跳至姒茹银灰色的背上。
一时之间,九商又体味到了当初被曼陀罗花丢下谷中的下坠之势。她紧紧握住姒茹温暖的羽毛,一刻都不敢松手。连带着背上的明之似乎也轻了很多。身边似乎只有呼呼地风声,尖锐而辽远。
不晓得过了多久,姒茹下落的速度减了下来,九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耳边响起了淙淙的水流声,更远处似有飞珠溅玉之声,许是有瀑布。
姒茹平缓地停在了水中一块巨大的玄石之上。她将二人放下,就着溪水顺了顺羽毛道:“这剩下的路,你二人自己走去吧,我在外耽搁的时辰也不少了,只怕丰郎心焦,这便要返程了。”
九商对她道了谢,目送她再次展开银灰色的双翼,渐渐地消失在空中。九商俯下身来,用手掬了一把水好生洗了个脸,再瞧向明之,只见气色好了许多,只怕不多时就能自行醒转,吁了一口气,又找出一块汗巾子来,在溪水中打湿了为他拭脸。
一切忙完毕,九商才有空看这四下的景象。只见溪流清澈见底,且延绵不绝,整个谷底在这流水声之中倒显得格外静谧。
、第二十九章
九商抚着程云亭的脸,听着这似乎亘古不变的流水声,没来由地倒想起“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这两句来,不由得觉得可叹,红尘之中多少人食不果腹,但确实亦有活的风雅倜傥之人,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儿都能咬文嚼字,玩味无穷。
这山溪之底,铺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尽被水流冲击得失了棱角。奇特之处在于石头均是黑色,放眼望去,除了黑色竟没有一块杂色,这也是奇景了。
九商正自出神,忽然觉得程云亭在怀中动了一动。她忙看向明之,只见他微微睁开了眼,低声道:“咱们这是怎么了?”
九商想起在毒情洞中之事,自己瞧见了厉荷的幻影,只怕程云亭也瞧见了甚么不寻常的东西。心中怜惜,忙轻轻拍着他的脸颊道:“咱们在药泉底下被直接送上了悬峰的毒情洞。遇上了我嫂嫂,这才将你我带了下来。”
程云亭迷迷糊糊,十分茫然:“何来嫂嫂?”
九商看他这般虽然怔忪,却难得一见的憨态可掬模样儿,不由得将烦心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扑哧一笑道:“怎么,你以为我从小流落红尘,就活该一个亲人都不曾认识了么?”她俯身掬了水送到他口边,待他痛饮了一番之后才讲与他听:“我这位嫂嫂是雀族的。当年我同我一位族兄要好,这位兄长原有些痴,认准了一个便一心一意。当初狐族……”
九商略顿了顿,“狐族只是不许本族与红尘中人联姻,并不阻止与其他妖族在一起。不过,我们有位长老十分痛恨雀族人,只因他自己当初吃过雀族的亏。我这兄长偏偏就对姒茹姊姊——便是我现在的嫂嫂十分仰慕,日日都要从枫雪岭跑到鄂华岭下,只为能碰运气见我嫂嫂一面。当初我记得姒茹姊姊还是有些脾气的,常常将我族兄晾在一旁,族兄也不以为意,只要能一睹佳人芳泽,便心满意足了。当初长老还因了这事训斥过我这位族兄,称他有眼无珠,自己族里这么多年青美貌的小娘子瞧不上,偏偏要找一只扁毛畜生!”
程云亭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你们这位长老倒是十分有趣,狐狸们就没有皮毛?这般骂雀族,倒是将自己也能绕进去。”
九商顺着他的话一想,撑不住也笑了,可是笑着笑着,笑容里就带了点落寞:“可不是?这位长老是最严厉难缠的,他自个儿的妻子是狐族公认的至丑母狐,他老人家倒是十分得意,只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当年……”九商的声音低了下去,“当年就是他老人家一力主张不许放我母亲出来……说是与红尘中人通婚,大大坏了族里的规矩……”
程云亭也沉默下来,他心中思量,或许这位狐族长老并不仅仅因为九商母亲是坏了这条规矩的缘由,也许,更因为九商的母亲爱上的是一位法术高强之人。要晓得,灵毓山中物产丰饶,不管什么都应有尽有,千百年来盯上这块带壳儿肥肉的凡人修道者可不在少数,这些人里自然不乏骗了女妖之心,从而财色兼收者。他忽然想到一事,忙问九商道:“你那位嫂嫂可有瞧出元身的本事?”
九商见他神色紧迫,骇了一跳,迟疑道:“她确实看出了你是红尘中人……”见程云亭色变,她忙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明之,你这是怎么了?怪吓人的。”
程云亭面色惨白:“九商,你说她会不会走漏了消息?这样一来,你只怕还不曾到枫雪岭,就已经被他们在路途中刁难了去……”
九商默了一默,坚定地攥紧程云亭的手:“我相信姒茹姊。她倒不是那种人。即便她是那等碎嘴之人,那么事到如今也没有法子补救了。且再往深里说一层,我如今回了灵毓山,想要接走娘亲,就已然抱了同整个狐族撕破了脸的心思。”
程云亭也紧紧反握住她的手道:“我自然晓得救出师娘光靠嘴皮子是不行的,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二人四目相交,均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情谊。
九商到底不失狐狸本心,趁程云亭还未回过神来,悄悄儿将一只玉足伸入溪水,猛地一拨,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溅起飞珠碎玉,程云亭一个不设防,弄得满头满脸皆是,九商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传得极远,九曲十八弯中尽是回音。听得远处瀑布声渐清晰,九商反而倒疑惑了:“明之,刚刚你还未醒时,我听到的瀑布水声可不曾这般明朗。”
程云亭侧耳一听,反而觉得那声音较刚刚那阵子小了许多,不由得茫然。他们正自猜疑,忽然听得一把醇厚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水面上传了上来:“你二位从何而来?为甚在我玄石溪中嬉闹?”九商顺着声音看去,那声音的主人是个毛发旺盛、面色黝黑的青年郎君。他正在不远处的一块黑石上直直地立着,仿佛刚刚凭空出现一般。此时,他毫不掩饰地看着九商同程云亭二人,那神情中似乎十分不满。
九商定了定神,扶着程云亭的胳膊直起了身子,运足目力向那青年查看过去,发现他的元身竟是一匹狼。她暗自吃了一惊。难道无巧不巧,姒茹嫂嫂将自己放下的地方正是狼族的地盘?且慢,这匹狼刚刚提到这镇着无数黑色石头的溪水叫玄石溪……九商表面不动声色,心中苦思冥想着狼族地盘的标识。不错,玄石溪的发源地正是崎木岭,狼族的聚集地!
九商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就遇上了这般强劲的对手。要晓得,狼族生性暴躁,且十分好斗,这方面若何捉妖姬厉荷比起来,只怕厉荷要甘拜下风。正未料到姒茹嫂嫂这番带自己和程云亭下了悬峰,竟是好心反而做了坏事。只是,这黑面郎君的面孔倒是给自己一些莫名的熟悉感,难不成是自己幼年曾经见过的?
、第三十章
她在这里暗自思量,那黝黑的青年郎君可不干了。只听得他冷冷道:“阁下是狐族中人?为甚要来我崎木岭捣乱?方才笑得如此猖狂,难道不是过来挑衅的?”
程云亭本不是好斗之人,只是事关九商,难免关心则乱,情急之中撑着站起身道:“若是惹了郎君清修,还望恕罪则个。我等并非有意……”
他话未曾说完,只听那人重重哼了一声,放佛又惊讶,又不屑:“竟然是个凡人!你靠了这只狐狸溜进灵毓山,还想到我崎木岭上撒野不成?”
九商不管人如何待她,她都能静着头脑从容对答,只是方才那人的话中字字句句是对明之的侮辱,她只觉得心中一热,似乎不经头脑便脱口而出道:“谁似你们狼族,每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成日介唯恐天下不乱!”
那肤色黝黑之人面上渐渐浮出了些怒气,刚要反唇相讥,忽然又听得一个声音道:“梓衿,你就是这般婆婆妈妈!和这等贱人有甚么好说的?不如直接击杀了痛快!”
九商循声望去,是个短小精干的汉子,从远处的石头上脱跳而来。她心中一沉,听得那汉子的口气,只怕面前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她稳了稳心神,咬咬牙拔下发间的月华簪,一晃之下化作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