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衿回首道:“二位可跟紧了在下。”他提气一跃,轻轻松松跳至溪中一块巨大的玄石之上。九商同程云亭对视一眼,也紧跟着跃了上去。那玄石放佛忽然活了一般,九商只觉得眼前一晃,他三人便听到了清晰的瀑布之声。
九商瞧着面前这从高处降落的湍急之流,果然疑似银河下落九天。她这番终于瞧明白了曾经只闻其声的瀑布真容。梓衿伸出手,在瀑布之上叩了三下,竟发出了“铮铮”的金石之声。只见那瀑布两侧分开,梓衿率先走了进去。九商刚刚要提步上前,程云亭一把拉住她,抢在她之前踏了进去。
九商刚刚踏入瀑布之中,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震。只见面前是个极大的石洞,放佛是将一座小山头整个儿掏了个空。石洞四壁是粗大的火把,熊熊燃烧着,将人的影子长长地拖映在粗糙的石墙之上。石洞之间,是个巨大的广场,中央有两只石柱,上面奉着极狰狞的野彘首级。程云亭似感受到了她心中所想,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梓衿不言语,继续向前行。当他们穿过那两只石柱之时,九商甚至能看到野彘獠牙上映出的自己。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九商一行人来到正殿,便见一相貌威严的男子端坐于宽大的石椅之上。
梓衿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王,孩儿带来二位客人,怕是识得伤害阿弟的凶手。”
狼王的眼光向九商处一扫,九商只觉得他的眼神中似乎有勾子一般。正不知如何开口,狼王缓缓道:“既是贵客,且又待为我幼子辨明凶手,自然请上座。”
一时之间,有那身段极韧劲的仆妇上前来,引着九商并程云亭至狼王右手下方坐了。九商勉力笑道:“大王不必如此客气。令郎自可分辨真凶是谁。”
狼王不语,神情在火光之中晦暗难明。梓衿立起身来答道:“愚弟伤后,至今昏睡不醒,在下本事低微,不曾习过易容之术,只恐误伤好人。若二位与那凶徒相识,只怕能于细微之处瞧出端倪,明辨是非。”
九商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静默不语。程云亭示意她多言必失,石殿之上只有几人的呼吸声彼此起伏。狼王似乎满腹心事,并不欲多做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九商只觉得自己开始昏昏沉沉,忽然听得远处水声大震,放佛一行几十人进了瀑布之中。不多时,只见一群黑面汉子押着几人,来到殿前。其中正有许久不见的厉荷,甚至还有……当时一别后就再不曾见过的柳臣安!
、第三十七章
九商一时之间,吃惊得几欲直起身来。她实在想不明白柳臣安如何会在灵毓山中,而且同厉荷一处。程云亭紧紧按住她的手,才让她不曾叫出声来。
九商定了定神,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如今敌我未明,狼王态度暧昧,梓衿自进了正殿就不曾向二人处看过一眼,此时实在不是和柳臣安相认的好时机。她这里暗自思量,程云亭在一旁,心中翻了一坛醋。方才九商的神情那般急迫,教他不多想都难。他也甚能忍,竟是不动声色,安安静静坐于一旁。
阶下的厉荷看上去十分虚弱,但并未受重伤。九商暗自思量,这捉妖姬十分聪敏,自然晓得保存体力,不与狼群恶斗。只是柳臣安那副模样,倒是受了一番磋磨。定然是厉荷将柳家的小郎君当做了挡箭牌!九商心中暗自恨得牙痒痒。
与厉荷一道被搡到阶下的,还有几个衣着上难辨身份的人。九商定睛一看,皆是些术法不甚高明的凡人。狼王眼中精光一轮,便指着那几人道:“不过是些小喽啰,将他们驱出便是。”
九商心想,难道这狼王精于读心术?如此一来,自己方才的思量尽数落入的他的眼中。她这厢兀自猜测,狼王向着厉荷开口了:“按说,远道而来上我崎木岭,皆为贵客。只是贵客伤了主人,该作何解释?”
厉荷冷哼一声道:“堂堂狼族小王子,为了一只兔子险些将贵客击做一团肉泥,这般待客之道果真别致得很!”
她话音刚落,只见自殿后蹦来一人,大喝道:“爷爷那只兔子是用来孝敬阿娘的,不是给你这贼婆娘打牙祭来!”此人不是“昏睡不醒”的越赫又是谁?
九商听到此处,才恍然明白过来。狼王哪里需要他们辨甚么真凶,想将外来者一网打尽才是真!她此时深恨自己轻信梓衿的三言两语,便带着明之深入狼穴。
她暗自磨牙,狠狠地朝梓衿出望去。梓衿只做不见。厉荷在阶下一撇头,竟然看到了程云亭同九商,大吃一惊,随后唤道:“云郎!你如何也在此?”
狼王似乎不曾听到厉荷的呼声,只是对着越赫处威严道:“赫儿,你吃了这般大一个教训,还如此脱跳,不成体统!”他缓缓从石椅上起身,踱步走到厉荷面前:“孤并非睚眦必报,可待要放你,孤那小儿子头一个不依。且罢,先将你与同伙送入水牢,也好教你晓得狼族不是那般好欺辱的!”
狼王发落完厉荷,忽然回转身子,对程云亭喝道:“兀那小子,你同伤我孩儿的凶手是旧识,竟也敢四四方方端坐于此!孩儿们,给我拿下!”
众狼一拥而上,押住了程云亭,九商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甚么时候起竟然被困在椅中动弹不得。她眼睁睁地瞧着半点抵抗不得的程云亭被拿下,显然,明之同自己都无意间中了狼王的暗算!
狼王发落完了厉荷等人,便往殿后踱步而去。这期间,他甚至不曾向九商处看一眼。九商看着程云亭被押着走远,隐约觉着似乎有甚么无形地力量死死地困着他,一时间目眦欲裂。大殿之中,仆妇们亦四下散个干干净净。只留下在椅中挣扎的九商,同不远处垂首而立的梓衿。
梓衿见众人散去,行至九商面前,伸出手来轻轻敲击了那扶手几下,九商只觉得自己身上无形的束缚皆散了开去。她甫得自由,立时便要向殿外冲去。不料却撞入一副结实的胸膛:“你不知晓水牢在何处,去了也无益。”
九商瞧向梓衿,恨得咬牙切齿:“我等好心随你同来面见狼王,为的便是能早日离开崎木岭。你这般将我同夫君哄骗过来,又关押起他,此是何意?”
梓衿忽然出手,九商到底心法未成,躲避不及,被他紧紧捏住了胳膊:“我听得他唤你九商。”
九商觉得自己从来不曾这般恼恨过。她竭力挣扎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原来你一路都在跟踪我同明之!原来你就待此时来暗算我二人!我无论姓甚名谁,都不该你在此乱吠!”
对于梓衿的身份而言,此话已说得极重。梓衿猛地将她圈入怀中道:“九商,你且听我一言!”
九商恨不能召出天火来,将面前这个黝黑汉子烤做一段焦木。挣扎之间,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片漆黑。
梓衿看着怀里一下子垂头不再动弹的人儿,一时间楞住了。越赫从暗影处走出来,抛着手里的一粒玄石,方才他便是用这石头击昏了九商。只见越赫一脸满不在乎,睥睨着兄长:“梓衿,你不过要对付一只母狐狸而已,竟然半点法子也没有,真是白白丢尽了咱们狼族人的脸面!我这才晓得你为甚么这些年来一直不同意娶黛姬姊姊,感情是心里住了旁人!”
梓衿不料一向莽撞的弟弟竟然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尴尬起来。他只是瞪了弟弟一眼:“不许你动她!你已经失了一只爪子,还想再丢一只?那你便尽管试试!”言毕,他抱起怀中的九商,一路往石殿外走去。
九商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环顾四周,自己正在一个极阔大的石洞之中,石壁上有一火炉,里面燃着熊熊旺火。床侧的矮几上有一只壶。此时她正坐在一张平滑的石塌上。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草被,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她只觉得,自己放佛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误信了狼族王子的花言巧语,害的明之被关押在一个不见天日之处。
直到行至近洞口处,她双腿一软,几欲委顿在地。原来那洞口竟然下了禁制。她才发觉自己这不是在梦中。她勉力行回床侧,猛地将矮几上的水壶扫落在地。天知道那伪君子对自己施了甚么法子,竟然一点儿内力都用不上!
、第三十八章
其实九商斗不过梓衿,也实属寻常。梓衿自小养在狼王身侧,练功伊始便修习狼族的最高心法。如今他已然大成,九商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九商刚一抬手,便发现月华簪已然不见,她心知是梓衿干的好事,暗自庆幸手上的镯子不曾被掳去。她咬咬牙,从镯子中摸出一只鸳鸯双股簪来。这簪可化作两柄锋锐短剑,虽然远不及月华剑顺手,此时也只得对付一二了。
其实,梓衿一直候在石室外,听得屋内有物件滚落的声音,知晓九商已醒。他心思缜密,料道矮几上的那壶水,九商定然是不会啜上一口的,因而重新执了一壶走了进去。他甫一入洞,只见美人如玉斜倚床头,云鬓堆鸦,黛眉微颦,那火光映衬之下越发显得俏丽无双。
梓衿在洞口初初瞧见这海棠初醒图,不禁喉头一动,这放慢脚步才缓缓走近前去,道:“这是我玄石溪的源头活水,可要润润喉?”
若是梓衿的父王在此,定然要痛骂他一番。玄石溪是狼族的发祥地,这源头活水向来用作祭天,或是王室中品茗,如今竟被这迷了心的败家儿用来讨好女人“润喉”使。偏生九商还不领他这番情谊,冷笑道:“甚么活水?你若带我去看明之,这便是活水;若是你决意要将我扣在此处,这便是死水一罐!”
梓衿执壶的手一僵。只听得九商道:“你将我同明之骗来,难不成是瞧上了我?”她是声音中含了冰冷的戏谑,如同刀子一般扎到梓衿的心里:“我信你,甚至携着明之一同前来,就是因为我错认了你,以为你没安坏心!如今看来,我真该毁了自己这双识人不明的招子!”
梓衿沉默不语,仍旧缓缓走近前来,将壶放下方才轻声道:“你既然如此七窍玲珑心,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这个?”
他翻转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块晶光莹然的片状钻石。九商待要不理他,却从眼角瞥见钻石面上刻着狐族特有的文字。她忽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