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二人的交谈极短且声音低,众人不过只瞧见沉君双唇微微翕动而已,哪里晓得沧澜王方才已然动了杀机。场上一片寂静,众人只闻石头转开之声,再一晃眼,便瞧见一白袍之人立在主座之前,那般秀丽容颜教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气——这便是翠驼岭的新王?端的是教人迷花了眼睛。南都身侧还随了一人,此人不是柳臣安又是哪个?按说他亦是个俏郎君,可都教南都的风姿盖了去,故而柳臣安四下骨碌着眼查勘,竟无人理会得。
柳臣安终于在右手侧前瞧见了盘膝而坐的九商,心中满是欢喜,方想丢一个眼色过去,忽然瞧见九商身旁正襟危坐的程云亭。他一个激灵,忙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好。
“族中事务繁忙,听闻沧澜王大喜,特特过来讨一杯喜酒喝。”南都开口道,那声音放佛三月春风拂过柳枝嫩芽,当下就有些小娘子身子一晃。沧澜一只手被沉君紧紧包在掌心,她到底是族王,稳稳心神,将面纱微微撩起半幅来,正露出娇艳的红唇:“新王如今贵人事多,孤虽大喜,却不敢以俗事相扰,还望南都兄莫要怪罪。”
南都微微笑了一回,并不同她多打机锋,只是自就近的一只石席上取了酒壶并石杯,一一斟满。他屈指轻轻一弹,其中两只杯子便平平飞到沧澜并沉君面前。那股子劲道不大不小,两只酒杯虽都盛得满满,却半滴酒都不曾洒出。沧澜面色微微一变,这等功力之精纯……南都是在故意炫力么?她心头正急速飞转着,却见南都微微一勾嘴角,对她同沉君举起了酒杯:“贺沧澜王大喜。”柳臣安亦忙忙地捧起杯子来,眼风却轻轻在九商面上打了个转。
沧澜垂眸盯着面前的两只酒杯来。酒香四溢,仍旧是黄金粟壳酿成的美酒,可她的手心里细细地渗出汗来,脑中飞速地旋转。要晓得,自家刚刚打赢了翠驼岭,杀死了前任蛇王,算是替南都报了隔年的旧仇。她将南都请进来,是自信若南都闹事,自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那料对方一上来便敬了这杯酒?
九商有些茫然,再瞧见南都,心中自然欢喜,可主座之上的沧澜那般模样……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紧紧握住了程云亭的衣袍下摆。
南都的本事几可通天,若是面前这两杯酒里有甚么致命的毒物,自己同沉君丧命后锦玦岭群龙无首……沧澜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说好了两步相帮么?怎地,要来秋后算账,来替他那狠心的表妹报仇?
南都放佛洞察了沧澜的心思一般,微微一笑,自袖中滑出一只瓷盒来,弹开后轻轻送到沧澜面前。九商在座中瞧不清楚,却见到沧澜面色一变,似疑惑又似狂喜。沧澜见那瓷盒中竟盛着一张方子,上头写着的,正是各类蛇毒的解法——她这些年同沉君亦研制出不少,故而一眼便瞧出真假来。南都将这样的东西都交到了自己手里,那自是望两族交好!
沧澜同沉君对视一眼,二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南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沧澜吩咐道:“为蛇王设高座。”南都本想出言相拒,却瞧见了柳臣安哀求的眼神,只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底下的小娘子们嗡嗡交头接耳一片,放佛那水自锅底慢慢沸腾起来,切切嘈嘈,一种压低了的欢喜弥漫。沧澜哭笑不得,索性提了声音道:“开席!”
一时间各色声响交映,广场上欢声笑语一片。沧澜缓缓放下鲛纱,掌中紧紧握着那方子,口边绽开了一个笑容来。这回,锦玦岭再无劲敌环伺……阿娘,爹爹,你们尽可放心了。她神色依旧如常,故而就连身侧的沉君,亦酒不醉人人自醉,不曾发觉沧澜眼角的一滴清泪。
柳臣安素来贪杯,待到众人伏地恭送沧澜王并王夫回宫,他已然醉成一滩泥,软软地伏在席面上。九商见他衣衫尽湿,脸色酡红,形容狼狈得教人不忍,兼之程云亭并南都一齐送新婚夫妇去了,便走至他跟前,递上一碗阿彤事先备下的醒酒汤来。柳臣安先前只是伏着不肯动弹,待勉强辨清楚了来人后,半句话不曾开口,先“呵呵”笑出声来。
“九娘子,九娘子,你到底还是心痛我这般,是也不是?”柳臣安不管不顾地攀上她的衣角,喃喃道:“今日南都本不愿前来的,是我缠着他,教他带着我过来见你一面。南都先道:‘沧澜本就不喜我,如今是她的好日子,我今日去岂不是添堵?’我便道:‘若是现今有机会教你再见阿琛一面,你肯是不肯?’他不说话,便将我带来了。”
九商想到先前沧澜见到南都后,隐在鲛纱中的面庞上透出一闪而过的杀气,心中暗叹帝王心术难以琢磨。如此一想,南都若不是为了柳臣安,定然不会在此时踏入锦玦岭。她望着柳臣安如今这副模样,心中亦难受得紧——这孩子怎地便如此实心眼儿?自己又有哪里好,惹得他这般……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还不得他这份情了!九商心中五味陈杂,略将他扶起,又亲手将醒酒汤递到柳臣安口边,低声道:“你好歹也算是翠驼岭的从使,如今仍在锦玦岭上,莫要给南都丢份。”
柳臣安迷惘一回,乖乖地就着九商手里喝了几口,眼神微微清明了些。他望着九商的捧着碗的手,素白的一双手捧着瓷碗,益发莹然如玉。他心头一热,不自觉地便伸出了胳膊,放佛要向前探去一般,终究还是缓缓垂了下来。他低头看向那碗中自己晃动的脸庞,轻声道:“九娘子,前些日子我瞧见我母亲同大哥了。”
九商一愣:“你回了青淮庄?”柳臣安却摇一摇头,忽然伏下身子来不动了,口中喃喃道:“不过在水镜里见了一面……”九商无法,只得运力将他拎起,她如今心法大成,这点子气力活儿自然难不倒,一路朝沧澜早先为他们设下的安置处飞去。
柳臣安原本不过是想教九商多陪自己一会,哪里晓得如今九商的功法精进于斯,竟将自己一把拎起腾空而去。他原本残留的一丝酒意也散去,心头只留下黄连般的苦涩。想到前些时日南都施展术法,教自己从一面水镜中瞧见了母亲同兄长,他更欲大哭一场。若是他从不曾遇到九商,如今在青淮庄只怕已然娶亲生子,怎地会背井离乡,误离红尘呢?这都是孽,亦是缘。
水镜之中,母亲的双鬓已然霜白,镇日里只爱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家中的仆妇们一概也无,只留一个香梅在一旁服侍。母亲身上不过是条极普通的月白色四幅湘裙,头上粗粗勒了条青色的额帕,仅从面容上瞧去,竟是个六旬老妪的形容。家里稍鲜亮些的物事,什么梅瓶、青花瓷器一概都被收起……
母亲的怀中似乎一直揣着个甚么,柳臣安一直未曾看的分明。午至之时,一身青袍的大哥走进内院来,吩咐财叔同香梅摆饭。从后头大厢房里转出一个簪着梅花攒银钗的妇人来。那妇人颧骨略高,双眼狭长,一双眉微微飞起,十分浓密。她面上颇有些不耐之色,朝着柳臣康道:“夫君怎地才来?娘还在等着。今日又被那几个皮猴子拖得忘了饭时?”
柳臣康步子微微顿一顿,温和道:“教娘子久等了。”那神色在柳臣安眼中看来却是莫名心酸——初初风流倜傥的兄长怎地娶了这么个俗妇来家!柳臣安强忍着心中的泪意,再瞧向水镜时,只见那妇人待母亲倒还算恭敬,布箸添碗,又亲挽了袖子添一回汤。母亲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无,面对着一碟子酱瓜并几样素菜,一手托着怀中的物事,一手颤微微地用箸。柳臣安愕然发现,母亲竟过着茹素的日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待到午后,柳臣康同香梅服侍母亲去午歇,只留了那妇人同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在一处。柳臣安的目光本想追随了母亲去的,却听那妇人嘟囔道:“一柄玉如意冰冷冷地,婆婆难道想活生生捂热么?”那小丫头子小心翼翼道:“奶奶,太太也是心里头苦,二爷去了这般久,一个信儿也无,只怕同老爷一般凶多吉少了。那玉如意是个有来历的,我听梅姑说,太太当年怀着二爷时因了老爷不在身侧,好几回都十分凶险,多亏了这把玉如意安胎……如今二爷不在跟前,就指着这柄玉如意解相思呢。”
那妇人叹道:“婆婆也是个苦命的,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外头有闲篇道婆婆命硬,故而连郎君头一个娘子都克死了……”她自嘲地牵牵嘴角,“若非如此,我怎地便能仗着自家命硬,嫁把郎君作妻呢。”
那小丫头不敢随意插话,待到她叹完,忙接道:“奶奶这话偏了,太太奶奶们福泽深厚,那起子小人愿嚼舌根,教他们嚼去。老爷同二爷如今到底怎样,谁都没个准信儿,怕还好好地活着,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同家里相见呢。若是有些歪话刮进了耳朵里,还望奶奶莫要当真,更莫提自家命硬的话来。”
那妇人听了此话,又皱了皱眉头:“公公如今怎地,我一个作媳妇的不好妄议。只是二爷这块,真真教人闹心得慌。小喜鹊儿,你说一个好好的儿郎,放着身家清白的姑娘们不要,非迷上个来历不明的妖媚子……”说到此处,那妇人似乎略有些惊惶,微微一掩口,到底忍不住愤懑:“他倒好,人说走就走,也不晓得甚么叫做‘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白害得婆婆如今心如槁木,连带着教郎君日夜悬心。这样的小叔子若是真的来家,我也要大棒子将他赶出去的!好好一个柳家,在庄上被人指指戳戳,都多亏了我家柳二爷作的孽!”
那小喜鹊儿打蛇棍随上,讨好道:“奶奶说得极是!柳二爷来家,莫说我们不容他,庄上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也不饶他!咱柳家缺了这一个二世祖,倒还少糟蹋了银钱呢!”
那妇人听小丫头子这般说,脸上倒是露出了个笑模样:“说起银钱来,大爷如今坐馆,每月也有进益,莫谈太太手里那些田亩的租子了——那是婆婆自家的进项,同我无干的。家里日子如今也过得,我再多赶几副活计,赶明儿送去松泉镇上我娘家铺子里,好给郎君换块上好的松烟墨来。”
小丫头见主子兴致高了些,忙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