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铜瓜子?又去哪里找炼丹炉?他倾尽了袖袋,却只找到少得可怜的药材,不由得双眼发红。悯柔瞧见他那般癫狂模样,心下亦有些惧怕,忙道:“郁汀溪旁有些古怪草药,就是不知可对九商的症状……”
程云亭此时哪里肯离开九商半步,闻言头都不肯抬半点,一手扶着九商,一手挑拣着倾洒于地那些为数不多的几种草药。悯柔轻轻一跺脚,转身便走,再回来时那鹅黄色的宽大裙裾里兜着满满奇形怪状的各色草,还有几朵粉嫩的花儿。她携着一阵幽兰香,簌簌走近,轻声唤道:“程郎君?”
程云亭听到动静,手上仍旧不停,将一枚清心丸捏碎了,又将一枚补血丸掰作两半。他心中有气,恨不得这唤作陆悯柔的家伙离得远远地——虽然九商中毒之事同对方无干。可当悯柔低了身子,半跪在九商面前时,程云亭瞧见了她裙裾中兜着慢慢的花草,不由得眼前一亮。这陆小娘子带回来的有不少是能克蛇毒的,其中竟有天竺眼!
程云亭来不及道歉,忙上前去取了两枝来,掐断了根茎,将那翠色的汁液滴入九商口中。这天竺眼是蛇毒的克星,若是配上了白丝荆,只怕这毒性立马便能消退。先有百草丸,后有天竺眼,两者的药力混在一处,九商面上的浮肿渐渐消去了些,又睁眼道:“我这是……明之……”
程云亭忙道:“九商,你且好生歇着,这时莫要运劲,莫要用力。”他轻轻抱起九商,复又进了那草屋,将九商在先前那张藤椅上安置下。有了天竺眼,九商身上的毒自然不成问题,不过几日调养一回,便可痊愈。只是……他心下的疑惑一丝丝浮了出来,若是真中了蛇毒,为甚九商开始并无反应,直到她试着运转悬浮术时那毒才慢慢现了出来?只是如今九商略略好了一些,不宜太过劳虑,悯柔虽方才助了自己一臂之力,可到底还不是个知根知底的,故而这些念头不过在他心里一轮,程云亭便将这些个疑虑又咽了回去。
悯柔见九商有了知觉,心下亦欢喜,忙道:“九商,程……郎君,你们可是腹中饥饿了?”程云亭本想到自己有沧澜所赠干粮之物,方要推辞,再一想,那些均被九商收在芙蓉庄中,他轻叹一口气道:“如此还要劳烦陆小娘子了。”悯柔微微一笑,面上两个小酒窝儿隐隐现了出来:“哪里算劳烦,这幽兰谷里太过清净,正要多几个人过来‘劳烦劳烦’才好呢。”
待得悯柔再进了屋来时,九商先自吃了一惊——她托着一只大大的白瓷盘,上面尽是各色兰花!虽然她如今身子依然绵软迟钝,可仍旧能闻到那些兰花幽幽的清香,放佛是方才摘采下来的。悯柔小心翼翼将那白瓷盘置放下来,素手拈了一朵递到九商口边道:“九商,你且尝尝?”
九商左手动弹不得,另一条胳膊虚浮无力,便眼巴巴地望向程云亭。程云亭因了九商还有些毒在身,怕误事了相克的东西,故而不懂声色地将那朵艳红色的花儿接了过来,道:“九商方才服了天竺眼的汁液,只怕要隔半盏茶的功夫才能进食,陆小娘子这片心意便由我来领罢。”说罢便将那兰花递入口中。说来也怪,程云亭本以为又涩又苦,入口却是清甜无比,教人精神为之一振。当年他随着师傅一道游历,年幼不知事,见了甚么便往口中塞,大好山川中不知多少花儿草儿尽数被自己糟蹋了。教程云亭记得最深的便是其中一种兰花,唤作“蝶兰”,亦是这般艳丽瑰红,瞧着娇怯可人,入口却涩然无比。程云亭记得清楚,自己误食了那蝶兰后,当下差些没将黄胆汁都吐了出来。师傅当时替自己顺气,又抬手替自己擦去口边的污迹,摇头笑叹道:“小家伙只瞧着颜色艳丽的觉着养眼,殊不知只有至纯之物入口才能甘甜。”如今回想起来,花儿到处有,可师傅却仙去了。
程云亭噙着那兰花的一段根茎,正愣愣地发呆,半晌听到悯柔迟疑道:“程郎君?”他一愣之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忙掩饰地一笑,道:“这花儿口味倒是极好,我品着有些岑木果的味儿。”
九商在鄂华岭上倒是食过岑木果,那味儿的甘甜放佛还在舌尖上打转儿,闻言忙笑道:“既然如此,悯柔你也给我一口儿。”正自说话间,程云亭已然在身子中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发觉并无大碍,便也默许了。悯柔自白瓷盘里又挑出一朵来笑道:“我从未尝过岑木果,却听姑姑说起过,说岑木花开起来,漫山遍岭上尽是鹅粉色的小花儿,星星点点,美得如同崎木岭上的钻石林……”
“悯柔,你可亲眼见过钻石林?”九商略有些诧异。陆悯柔许久不出幽兰谷,若是见过钻石林,定然亦是许久之前的事。
“这倒不曾……”悯柔微微有些尴尬,“这亦是听姑姑说起……”她的头渐渐垂了下去,几乎快低到了那些花中,喃喃道:“我从不曾见过钻石林里那些星星点点闪耀的模样,更不曾见过岑木花开的时候……不过我私下里想着,或许都差不离,都是一般的熙熙攘攘……”
程云亭同九商对望一眼,心中皆有些感慨。一个正值青春韶华的妙龄小娘子,自小被困在这空无一人的幽兰谷中,甚么就连这灵毓山中的各色景致要靠着旁人之口讲述给自己听,确实惹人心疼。
“钻石林不过是片碎石滩罢了,若有了阳光照耀,才能‘星星点点’,且那里头设了阵法,若是一个心智摇晃,只怕……”程云亭想到了自己在钻石林里丧了神智,满手鲜血淋漓的模样,忽然心中一阵寒意,不愿在说下去。悯柔正听得津津有味,程云亭却住了口,忙道:“钻石林算是崎木岭的私有,设下阵法来亦是为了防那些贪得无厌之人……”她觑见程云亭面色青白,放佛是想到甚么极不堪的往事一般,忙换了口风,自那白瓷盘中取出一朵乳白色的来,递给九商道:“这是我极爱的,可惜谷里太少,百株里找到一株便算是万幸。”
盛情难却,九商便张口噙住那白色兰花来,细细咀嚼一回,倒觉得有些牛乳的滋味,笑道:“果然口味极好。”程云亭忙接过悯柔手中的白瓷盘道:“怎敢劳烦了谷中主人,这点子小事还是由我来罢。”他挑拣一回,喂九商吃了几口,自己又吃了一些,才想到悯柔一口未动。待得他捧了盘子转了身来,这才瞧见悯柔在一旁欣羡的眼光。他有些羞赧,讷讷道:“陆小娘子……我……”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悯柔忙道:“九商喜欢便好。”她接过瓷盘,似乎有些慌不择路,低声道:“今夜外头干爽,我便歇在外头,程郎君你照顾着九商,若是有甚么要吩咐,尽管唤我一声儿。”程云亭一个谢字还不曾出口,便见她慌慌张张出了草屋。
“明之……”九商还不曾说完,程云亭便不由分说,将身侧的大氅取来,盖在了九商身上:“这藤椅太凉,我方才四下里瞧了一回,这位陆小娘子活得太过简陋,只这一张椅子能落脚。你且将就一夜罢。”
九商见程云亭在自己身侧伏下,总觉着还有甚么不曾问个清楚,可体内的余毒让她浑身酸软无力,再不想开口,不过一刻便沉沉睡去。
“姑姑,你总说,这幽兰谷里最过清净,我这样的性子,呆在谷里才能永葆安康……再不会有外人来。”皆阖上了花骨朵的兰花丛中,悯柔面颊上两个小酒窝渐渐深了起来。她对着一株鹅黄色的兰花喃喃道:“若是我亦能出去……我定要去鄂华岭上,好好瞧瞧岑木花开的模样,还有崎木岭上的钻石林,林间击鼓的玄狼……”
九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之中,她放佛瞧见了无数张隐隐绰绰的脸。年轻儿郎的,妙龄娘子的,一张张交替着在面前浮动,可是那些面容虽精致如同瓷器一般,双眸皆是空洞洞的,放佛被吸走了魂魄一般。九商心中疑惑,他们可是如同宝春凹一战中,姮娥手下的那些兵士们一般中了傀儡术?忽然眼前一转,放佛是漫天尽是滚烫的红莲业火,就如当年在湖上瞧见的漫天莲一般,将那些精致而无神的面孔吞噬殆尽。九商浑身滚烫,想唤一声明之,却怎地都唤不出声来。又瞧见了阿娘,在冰牢之下已然白发三尺,逶迤满地,那冰层之上,雪莲盛放……
“阿娘!”九商大力挣扎一回,掀动了身上的大氅,亦惊醒了程云亭。他匆忙起身,借着外面淡淡的微光,这才瞧见了九商额上全是冷汗。他忙用衣袖去拭,九商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吃力地道:“明之,明之,我梦到枫雪岭上,尽是些傀儡……还梦到了阿娘……已然白发皑皑……”
程云亭忙反握住她汗津津的双手,道:“梦及必反,九商,你太担心师娘了。这几日奔波劳累得狠了,便想到这些,快歇着罢。若是明日运道好,青兰阶现身了那也说不准,啊?”
九商被他这么一哄,加之身子骨确实乏力,渐渐又睡了过去。程云亭却怎地都睡不着。他想到了先前在芙蓉庄时,白凤树避开了九商,无不忧虑地对自己道:“小九商如今本事见长,只怕已然有了预言之能,只是她自己还不知晓罢了……可是她能感应到的,尽是些不祥之兆,教我甚是不安。如今我的叶子亦飘不过去,只怕——枫雪岭上果然变了天。”他心思沉沉,在地上辗转了一回,满腹的话想找人倾诉一番,到底熬不住倦意,还是睡了过去。
次日,待程云亭醒来时,外头已然有一束极柔和的天光打了进来。程云亭心中奇怪,这幽兰谷在地下,日月星辰之光如何能照耀其中?再一想,九商的芙蓉庄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小金乌同小玉钩,幽兰谷中自然亦有。外面有了些动静,程云亭瞧一眼仍旧沉睡的九商,轻手轻脚披了衣袍朝外走去。
他方转出门外,便瞧见一个孤清又瘦削的身影,半边藏在晕光之中,显得无限寂寥。悯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转了身子来,面上两个酒窝儿若隐若现,淡淡笑道:“她可好些了?”不待程云亭答话,她又自语道:“郁汀溪旁的天竺眼,天生是蛇毒的克星,过了一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