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午这名字取得好,”窦太后对外孙女的名字很满意,“娇,姿也。女字,亦态。这名字啊,我的外孙女担得起。”说着,她晃了晃怀里一副昏昏欲睡的小婴儿,“阿娇这孩子,我每次见她都在睡觉,虽说小孩子睡得多,不过阿娇这是不是睡得太多了?”
“母后有所不知,阿娇这孩子平日里活泼得很,想必是母后的怀里太舒服,这才一被母后抱着,就忍不住睡了。”刘嫖心里也奇怪,却还是说话哄着窦太后,“母后,要不还是我来抱着吧!”
“真难得,我记得你那两个儿子,你都是交给奶娘带的吧?怎么这孩子,你什么都自己亲自来了?”
刘嫖对陈娇,的确是极其宠爱。一来,她确实喜欢女儿多一些,二来,这个女儿软软糯糯的,平时抱着她撒娇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她也不想把女儿假手他人。
“自然是因为阿娇乖巧可爱。母后你是不知道,每次我和陈午吵架,阿娇都会来安慰我,那乖巧劲,真是让我舍不得撒手。”一说起女儿,馆陶公主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刹都刹不住,“阿娇现在走路还走不稳,可摔了之后还从来不哭,别人都说,我家阿娇虽然生的美,却可不娇气呢!”
被窦漪房抱着的陈娇闭着眼睛继续装假寐。
窦漪房的手段,虽然不比吕雉,但从代国时的一个美人,到代国的王后,再到大汉的皇后、太后,若是单纯的人,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她自知道行不比窦漪房,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免和她见面,即使见了,也躲避两人眼神的直视。她或许可以假装自己仍是一个稚子,但眼神却很难骗人。
她不能让窦漪房看出破绽,更不能让窦漪房起疑。
所以,每一次窦漪房要抱她,她就假装睡着了。小孩子嘛,贪睡也是正常的。
“又吵?”窦太后皱了皱眉,“你的性子我一直都知道太好强,当初我看中陈午,也就是看得中他受得了你的脾性。不过,我可和你提个醒,当年吕后的侄女做过什么事你也听说过,若是你也出了这种事,哀家也保不住你!”
当年,朱虚侯刘章对刘氏一子弟被妻子吕氏杀死之事极为忿懑﹐乘入侍吕后宴饮之机﹐请为《耕田歌》﹐吕后许之。歌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谓吕氏非刘氏族类﹐必斩除之。歌毕,他将吕后的侄女当场刺死。
刘嫖对窦太后的话不以为然:“那是因为朱虚侯姓刘,这天下,到底还是姓刘的。陈午可不是朱虚侯。”
陈午是陈婴的孙子。秦末之时,陈婴是一个小文吏。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东阳县的起义军们看陈婴家族有声望,请他当首领。陈婴屡次推辞,最后推辞不下才勉强接受。项羽听说后,准备与陈婴联手反秦。陈婴犹豫不决,最后他听了母亲的建议,投靠到项羽门下。之后项羽兵败,他又投靠刘邦。
在汉高祖功臣列表中,陈婴也在其中,但仅仅是倒数第二的列侯,封地六百户。如今一千八百户的封地是后来加的。
相比汉文帝刘启的另一个庶出公主嫁给了绛侯周勃嫡子周胜之,刘嫖嫁得并不算好。周胜之是异姓王赵王,万户侯。而陈午,不过千户,还是加后才到的。
“你呀!”窦太后将阿娇交到馆陶公主手里,“还好没让你和陈午回封地,否则没了哀家约束着你,真怕你哪天就无法无天了。”
又和刘嫖说了几句话,她便觉得自己累了,让刘嫖带着阿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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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窦太后那里,陈娇就重新睁开了眼睛。她示意馆陶公主要自己走,踏着小短腿勉勉强强地在长乐宫通往霸城门的道上努力走着。馆陶公主也放慢脚步,由着女儿在前面晃悠悠地走着。
刘嫖一路走一路想着如今朝堂的情势,方才她瞧得清楚,母后哪里是累了,不过是梁王来了,她的母后,有了小儿子就不要她了。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挡我的道?”
一个还是男孩的声音在狭长的宫道响起,他一身枣红色长袍,衣着镶边金色,十来岁的年纪。
“你?”阿娇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孩,如今皇帝长大的孩子里,符合这个年纪的,应该也就只有栗姬的长子,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刘荣了。
栗姬曾经深得刘启喜爱,皇帝的长子刘荣、次子刘德、三子刘阏于都是栗姬所生。
“阿娇,这是你舅舅的儿子,是你的表哥。”馆陶看到刘荣,突然有了主意,“你是荣儿吧,我是你的姑姑。这是你的妹妹,叫阿娇。你看,妹妹是不是很可爱?”
“我只有弟弟,没有妹妹!你是什么人,见了我竟敢不行跪拜之礼?”
刘荣傲慢的语气让馆陶公主心中不喜。
她是嫡女,又是长女,文帝还是代王的时候,也算十分宠爱她。即使窦漪房失宠,但稳坐皇后之位,也一直不曾有人敢对她这个长公主不敬。不过,想到母后如今对梁王的态度,她还是按捺住了情绪:“我是你的姑姑。”说着,想要拍刘荣的肩膀,却被他一手甩开:“拿开你的脏手!”
“你!”
“哇——”馆陶公主一时不查,刘荣年纪虽然不大,但十来岁的男孩子,力气已经不小了。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身后的人扶住了她。她正要发怒,一旁的阿娇却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阿娇,是不是哪里摔疼了?告诉娘啊!”女儿虽然学走路的时候也摔过,但这么大声地哭,却还是出生以来的头一遭,她只觉心疼,将阿娇从地上抱起,“阿娇不哭啊!娘在,不哭不哭……”
“娘,推我……”
其实刘荣并没有推她,她是借着刘荣甩开馆陶公主的手顺势跌坐到了地上。馆陶公主什么性子阿娇很清楚,刘荣的性子么,看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也大概知道这一定是个自小被宠坏的孩子。要是这两人吵起来,谁都讨不了好。保不准最后事情要闹到窦太后那里去。她还没有准备好,对窦太后实在是能避则避,好不容易离开,可不想又回去见她。这次总不能继续装睡吧!因此,她干脆大哭起来,好哄馆陶离开。
“你刚刚……阿娇,你会叫人了?”
刘嫖不敢相信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儿,她刚刚……真的叫娘了吗?
“阿娇乖,你刚刚叫我什么?”
“娘……家……”
“好好好,”听到阿娇带着哭腔的喊娘,馆陶心都快碎了,她的小阿娇,自出生后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家里面的人,谁不是哄着她,就怕她不开心,“我们回家,娘这就带你回家。”
说完,她将阿娇抱起,快步向车辇走去。
、第3章 见面
陈娇终于会叫娘了,这对一直盼着能听到女儿的刘嫖和陈午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事。相比之下,之前刘荣对她的态度,她也不想再多计较。虽说刘荣对她不敬,但总也是因祸得福,要不是他推了阿娇那一下,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听到阿娇开口。
“阿娇乖,再叫一声爹试试,来,叫爹……”堂邑侯耐心地劝着阿娇,想要再听女儿叫一声,可她偏偏不开口,还努力想要挣脱父亲的怀抱,“阿娇,再叫一声好不好?”
自从回到府里,馆陶公主和堂邑侯就连番上阵,想要再让她开口叫人。见堂邑侯期盼的眼神,陈娇最后还是顺着他叫了声“爹”。其实,“娘”叫出口了,叫声“爹”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和她结怨的是窦太后,刘嫖身上流着窦漪房的血,所以她迁怒于她。
但是,陈娇的身上,又何尝不留着窦漪房的血呢?
如此想来,她对馆陶公主这个娘,倒也释怀了。
除了窦漪房,害死尹姬的,还有慎夫人。
慎夫人视窦漪房为眼中钉、肉中刺,尹姬是窦漪房的人,慎夫人自然也是与除之而后快的。如果有一天窦漪房棋差一招,她和窦漪房都会死在慎夫人手里。这样的结局,她心里明白。真的死在慎夫人手里,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皇宫自古都充满了尔虞我诈,跟在吕后身边的那些年,她早就看惯了。不争宠,不在意,不过是为求得一世平安,却不料,最相信你的人捅了你最深的一刀。明明都已经认了,可这个人连个痛快都不愿给你,漠然地看着你受尽折磨,最终死去。
对慎夫人,她在受蒸刑的时候,也曾经恨过。但知道她没有子嗣,便也歇了这念头。其实,若是真的去找,还是能够找到慎夫人的家人,但她想了很久,还是算了。
尹姬恨的不是从后宫争斗,而是那个你信任的人对你的翻脸无情。
那种痛,才是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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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进宫见窦太后的时候,是陈娇三岁那年。
自从被刘荣那一推,她便仿佛对进宫有了阴影,每每听说馆陶公主要带她进宫,她便嚎啕大哭,百般不依,任谁劝都没用。每次到了最后,馆陶公主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宫。
其实阿娇也还没有真的哭,她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躲开进宫这件事情罢了。
她还没有学会明明是恨,却让自己的眼神写满爱;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在窦太后的精明下瞒天过海。她承认自己本事还不够,所以只能躲开。
——如果你一辈子都将你的想法写在脸上,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你最信任的人手里。
吕后当年的话最近常常会在她耳边响起。当年,她被卖进宫里当了宫女,因缘际会得了吕后的青睐。她曾经为吕后出过几条毒计,后来便派在张太后身边。代王刘恒称帝后,窦漪房一次探望张太后时见到了她,后来,她便成了尹姬。
她最原本的名字,她几乎已经快忘了。
韩?她已经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是姓韩的了。
“阿娇,你睡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陈娇只觉这午觉睡得不如往日舒坦,却不料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往日里熟悉的宫人,却是一张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脸——窦漪房。
“啊——”陈娇几乎是本能的叫出了声,眼里的惊慌也是半分没有作假。她在一个如此突然的情况之下,突然地见到,连一丝准备也没有。她傻傻地看了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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