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白大少爷再开口已语声硬冷,“善意的欺骗是为她好,管住你的嘴就是,莫在她面前失了口。”
“放心,与我无切身关系的人和事我向来忘得快,”方琮无所谓地用茶盖刮着茶叶沫儿,“不过呢,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那个叫小钮子的丫头送窑子里去?天天在那柴房里鬼哭狼嚎的,我这宅子可离大街不远,前面就是我的古董店,我还要做生意呢。而且方才我也依你之言把花柳街最脏最破那间窑子的老鸨叫来先看人了,老鸨却似不大愿意要她,嫌身子单薄,怕经不了几次就一命呜呼,又嫌长得不好看,还有点儿精神不稳定,恐嫖客们不愿点她,只怕反而让她逃个清闲。”
“身子单薄不怕,我付钱,好吃好喝供着她,什么补给她吃什么。嫖客不愿付钱点她,你派个手下去告诉那老鸨,专门开个免费间,让那丫头免费接客,客人只许是乞丐叫花流浪汉,不够腌臜的不许进门,不许给她吃避孕的药物,一但怀上就停止接客,至三个月时喂她上好的落胎药打下来,让她自己亲眼看着,然后用好药给她养好身子,养好之后继续接客,继续怀,怀够三个月再打下来,仍让她自己看着——告诉那老鸨说:她让那丫头活得越长久,她就越能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赏钱。”白大少爷说这话时唇角勾着笑,日光从厅门斜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打在身后灰凉凉的墙壁上,方琮抬眼看着,哪里是人的影子,森森然獠牙尖利,巨口一张,十万鬼众由无间地狱喷涌而出,血吞人间。
白沐云从来就不是好人,他的世界里也根本没有“怜悯”一词。自他的亲娘死后,整个人间就抛弃了他,而唯一接纳了他的,就是地狱森罗。
“扇儿丫头若问你,只说我依她的意思把那丫头打发到白府惩戒院受苦去了。”白大少爷轻描淡写地给小钮子的整部人生做了结尾,罗扇的报复属于罗扇,而他的报复属于他,谁敢伤他的女人一根头发,他就让谁连自己爹娘都恨上——恨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遇上他恶鬼投胎的白沐云!
“那个叫金瓜的丫头呢?你也一并瞒着小扇子?”方琮觉得身上有点儿凉,把杯子里的茶水随手泼在地上,续了一杯热的喝下肚去。
“瞒着。”白大少爷眉眼终于柔和了些,“我已替金瓜一大家子要出了身契给到他们自己手里,并且给了一万两的银票,让他们即刻离开藿城,走得越远越好,”白大少爷说至此处稍稍停顿了一下,“只是委屈了这个金瓜丫头,天太热,遗体不好运,只得烧成了骨灰让她父母带着上路。”
方琮轻轻一叹:“当时把她从府里带出来,半路人就不行了,那姓孟的管事对她下手最重,我请来的郎中给她看过伤后都惊得说话直哆嗦,说从没见过能把人骨头打得碎成这个程度的伤,真真是最毒妇人心……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要女人的缘故之一,女人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爱恨可以随时转换,本来爱着,说恨就能恨得想把你下了油锅,本来恨着,嫣然一笑间就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根本分不清她们什么时候是仙女什么时候是恶鬼,亦或她们本就是仙与鬼的合体化身,虐人的同时也在自虐,有时聪明有时愚蠢……哼,女人。”
177 为你任性
罗扇醒来的时候;白大少爷却在床边椅子上窝着睡着了;眉毛微微蹙着,满脸的疲惫,想他这一次怕又是日夜兼程悬着一颗心赶回来的;到底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心理再强大、精神再强悍,也总有累了倦了的时候,他从小失去了娘亲,亲叔叔和继母又无时无刻不算计着他,身边那么多人那么多难以捉摸的心思,让他一刻也不敢松懈;这么多年来就这么一个人孤独辛苦地咬紧牙关支撑着;骄傲着,千疮百孔着……
罗扇鼻子发酸,趴在床上望着白大少爷的睡颜心里一阵紧一阵松,细细地琢磨开来:如今这件事一出,以他的性子只怕要和卫氏那一边动真格的了,虽然不可能当真动刀动枪,但斗心计斗手腕儿也是一样的耗神耗力,虽然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可两世以来身边生长的环境毕竟相对简单,且她又压根儿没有那些穿越人士玲珑的心思能在古代大宅门里如鱼得水百斗不败,能帮上他的方面实在有限。
可她不忍更不愿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虽然他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物能够利用,可谁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心思一变转头就出卖他呢?而她虽然没什么能力,好歹这颗心已经决定给了他,他就是她,她也是他,所以他的事就是她的事,他的恨就是她的恨,他要做的,就是她要做的。
罗扇来自那个更重视自我的时代,那个即使三观崩坏也能理直气壮地立于人前的时代,所以大是大非、道德道义并不能对她这个现代人产生多大的桎梏,她只保留着自己的底限,底限之上,她愿意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任性而为。
所谓任性而为,那就是不管他所作所为是错是对,她都无条件地支持他,甚至加入他!
对,加入他,他的计划里应该有她一份,就算她什么也帮不了他,至少还能站在他身边给他擦汗递水哄他开心,他在哪里她就应该在哪里,白沐云的女人怎能躲起来怕风怕雨?!
一念既定,揪着的心反而放下了,伸出手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柔情万千化做无声誓言:这辈子,执子之手,与子遛狗!
三伏天的午后大约是一日中最难熬的时段,日头毒辣辣地在头顶压着,蕉叶如绿蜡,眼看就要晒化了一般,满院子树影花影草影动也不动,只有避在荫凉里的蝉集体高喊着“热啊热啊”。
屋里倒是凉快,四个角里镏银的盆子盛放着大块的冰,丝丝地冒着白气。靠窗的翠竹凉榻上坐着个人,远山紫的冰蚕丝袍松松散散地穿在身上,只在左袖袖口处用银线绣着一片荷叶,赤脚穿着木屐,左脚腕子上扣着月光石的镯子,萤萤地散发着幽冷的薄光。
“老爷,这白茶是昙儿前两日特意让人从北边寄送回来的,老太爷老太太那里我已经亲自送过去孝敬了,剩下的给二叔房里送了些,老太爷倒是挺喜欢这味道,老爷尝尝看味道如何?”白太太卫氏,一件家常素馨黄的丝裙柔软合身,乌发挽螺髻,单插一支碧玉簪,耳上一对红宝石坠子,衬得一张保养极好的面孔如同二十出头的少女,五官明丽,淡施脂粉,气质端庄,坐在凉榻的另一边,唇角含着柔和的笑意,望着面前这即使面无表情也足以令女子们为之失魂落魄的男人。
满屋里静悄悄,各就各位地站着四五个丫头,却不闻一丝声响,可见卫氏治宅的作风。
白大老爷并不喝茶,只懒懒地倚在身后靠枕上,偏脸望向窗外三两花枝,“你忘了我的话,”白大老爷淡淡地,语气如水,“我说过,不允你插手任何有关绿院的事。”
夫妻私话,本该把下人们支出房去,然而白大老爷此刻似乎恼着,已不在乎谁听见,话里也丝毫没有给卫氏留什么面子。
白太太卫氏面色不变,一味温声地笑:“老爷误会了,那件事我也是第二日才听说,不过是孟管事乍听出了丑闻,担心事情传出去,大半夜的也没好去吵我,就急急地先去了绿院控制事态……她也是气急了,毕竟这事对云儿名誉有损,老爷不在府中时云儿的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是怕让人怪罪到我这主母的头上,所谓关心则乱,行事便失了分寸……”
“内宅管事协助你掌理整个内宅大事小情,无论发生何事都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是,”白大老爷仍旧望着窗外,“孟管事既然没有这份定力,管事一职恐难承当,既如此不若换了别人来做,也免得让人笑我宅中无能人。”
卫氏微微垂了头:“怪妾身治宅无方,不能知人善用,惹老爷生气,妾身……妾身实是愧对老爷……”
卫氏正值盛年,成熟貌美,一颦一笑更具风情,如今委委屈屈地说着话,是个男人心肝儿怕都要化掉,然而微微抬眸,对面男人眼底却连她的一片衣影儿都未印进去,心下泛起苦涩,倒真湿了眼角。
见白大老爷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已经习惯了他这态度的卫氏强打精神添上几分笑意,把话题轻轻带开:“老爷这次回来倒晒黑了些,想着昙儿在外头已经数月,不知是否也如老爷一般呢。”再怎么说,白二少爷也是他的骨肉,他心里没她,总该有自己儿子,都说孩子是夫妻感情的维系,只要他心疼小昙,她就永远不担心他会彻底将她当作陌生人。
白大老爷闻言果然淡淡的脸上多了些柔和,却不接卫氏的话,只伸手端了桌上的茶来喝。卫氏笑了,再接再厉地续道:“老太太前儿还说,这次昙儿回来必得敲定亲事才行,否则不允他再出门去,如今正逼着妾身给昙儿物色,妾身列了张单子,都是看着不错的,老爷几时有空,不若同妾身合计合计,妾身也好早些给老太太交差。”
白大老爷垂眸看着杯中水:“单子待小昙回来直接给了他,好与不好,让他自己拿主意。”
卫氏便笑:“若让他自己拿主意只怕就没了下文,那孩子牛心古怪的,别家少爷公子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偏他避之唯恐不及,也不知脑子里都想着什么,只怕不赶鸭子上架是办不成这事的,还是老爷给他拿主意罢。”
白大老爷忽地笑了,看得一屋子丫头失了魂魄:“父母之命能成就几桩美满婚姻?这是见仁见智的事,夫人体会应当不比我少,若想要我拿主意,我的主意就是让他自己选。然而你这当家主母请莫忘了,白家少爷共三个,长幼有序,最大的一个叫白沐云。”
卫氏脸上终于微微变了颜色,白大老爷这是在说她只顾着自己亲生骨肉,却不拿已故元配夫人的儿子当回事,说亲,自然要从最大的那一个说起,她却只字不提,只管央着他给她的亲儿子拿主意,这叫他心里怎能痛快?
“老爷……云儿的事妾身哪里敢忘,只是云儿现在一副小孩子心性,成天不是闷在绿院里就是同老爷出去,我哪里见得着人?如老爷所说,将来的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