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于娘子恐怕是不成了,只是放不下孩子,我便同她说,三姑奶奶是最慈悲的,我去求三姑奶奶将这个孩子收下来,养大些送她去投亲。眼下正好见到三姑奶奶,我便同三姑奶奶一起说了。”
这样的事情春花一定要应承的,这个从未谋面的于娘子死前就这么一个心愿,她只要有这个能力,就会帮忙,“师太,你同于娘子说,我全都答应,让她放心吧。”
“阿弥陀佛!我就想三姑奶奶一定会答应。等下我会对于娘子说,让她放下心来。”
春花见慧静师太又要去见于娘子,就拉住她说:“我想将在外面搭棚子住的人都接到山庄里住,等师太的房子建好了,再让她们搬过去。”
慧静师太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再麻烦三姑奶奶一次吧。”
春花抿嘴笑着说:“其实,这些人与师太一样的无亲无故,怎么师太说是麻烦我呢?”
慧静师太也笑了,“我自己没亲没故,几个孩子就是见面也不能认了,还真就在心里把这些人当成亲人了。”
春花默然,这世上,不幸的女子太多了,大家都是亲人。
春花将这些人带回了沧浪庄,没想到还有一个作用。郭少怀听说是从庵堂里过来的人进住后,马上就回了京城,把红拂绿绮留在这里伺侯五奶奶。
春花听杨管事回报后倒是笑了半晌,这个郭少怀,早知如此,她就不用容忍他这些日子了。然后,她派人将红拂绿绮送回了京城,她用不着她们的伺侯。
范娘子带着她的女儿,还有于娘子的女儿来拜见春花。范娘子本就是附近的农妇,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却身体结实,因为夫死子丧脸上还有着悲伤,但她抱着于娘子的孩子,好像从这个小小的婴儿身上得到了安慰一样,满眼都是怜爱。
春花看出这是个善良的女人,就笑着告诉她,让她先留在山庄里,好好养着于娘子的孩子,每个月都会给她发一两月钱。
还有范娘子的女儿,名叫大丫,今年十岁上下,长得虽不出挑,但眉眼端正,有着农家女儿的泼辣能干,春花问过她的意思,就留她先在自己身边侍侯,自己这里正缺人呢,大丫不是奴籍,随时可以放走,正好帮她一些日子。
然后春花就接过于娘子的小女儿,逗着玩起来。五个月的小婴儿,好玩极了,春花哄了半天,最后被尿湿了衣服才罢休。
她去换衣服,不忘了嘱咐让范娘子也留在暖玉院一起住着,又让人给范娘子炖汤水下奶,小宝宝太瘦了需要加强营养。还有拿出些衣料来,给这三人做衣服。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天已经黑了,杨管事带着慧静师太来见春花。春花正抱着小孩子哄着玩,就直接请慧静师太进来。
慧静师太进来就看向春花怀里的孩子,小小的孩子没几天就长了一些,脸上白胖起来,头戴红罗绣牡丹花的小帽,身上穿着大红印宝象花的绸夹袄,下面是葱绿色的绸夹裤,干净漂亮,正摇着一个带着铃铛的小金鐲,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咯咯地笑着。
一旁的范娘子和大丫也都穿戴一新,围在一起说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有一更。
☆、第六十九章
慧静师太看了一小会儿孩子说:“于娘子不行了,想见一见孩子和三姑奶奶。”
春花虽然没有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却很明白于娘子的心。她不放心孩子,也想见一见托付孩子的人。她马上从炕上下来,说:“我去换衣服,你们也赶紧给孩子包好,晚上山间还是很凉的。”
慧静师太拉住春花说:“只带孩子去也使得,于娘子看到孩子养得这么好,一定会放心的。”
春花摇头说:“没关系的,慧静师太一直与于娘子在一起,不是也没事吗?我只见于娘子一面,也好让她放心地去。”
慧静师太也不再拦她。不论什么时候的人,都特别注重达成死者最后的心愿,大家都愿意让于娘子安心地去。
静心庵里的西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于娘子半靠在炕上,她已经换了一身整齐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梳了,一看就是为了见春花和孩子刚刚收拾妥当。但病痛早将她折磨得皮包骨了,两颧高耸,还带着些赤红,说话间还能听到她喉中的痰音。
慧静师太先把孩子抱给她看,于娘子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了,她露出了高兴的笑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春花。春花让范娘子将孩子抱出去,她还太小,已经在路上睡着了,根本不能懂得她的亲生母亲很快就要永远离开她了。
于娘子费力地打开放在一旁的一个小包,递给春花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路引,说:“我们不是流民,我夫君姓鲁,应天府溧水县人,不过祖籍那里人丁不旺,最后只余我夫君一家。公婆去世后,夫君便想带我去辽东镇投亲,没想到半路上夫君突然染病不起,扔下我和肚子里的孩子。”
这位于娘子是在表明她们的身份,因为在这里各阶级的人差距太大,各有各的身份。流民是让人瞧不起的,而于娘子是正经的良民,而且还有当军官的亲人,希望看在这一点,让大家对孩子更好一些吧。
春花听于娘子的话也能听出来,她是受过一些教育的,赶紧点头说:“我知道了,孩子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呢。”
于娘子感激地看着春花,她听懂了,这是要把她的女儿当成小姐一样养呢,又接着说:“我在半路上生下女儿后,想祖籍那里也无人可依,只得收拾东西继续去投亲,便一路北上,花光了盘缠,又生了病,幸遇师太和三姑奶奶救了我们母女。”
说了这一大段的话,于娘子已经喘成了一团,她不顾慧静师和春花的阻止,歇了一会儿,又说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是不成了,大家的恩德,今生是不能还了,来生我定然结草衔环相报!”
“三姑奶奶是个善人,我将孩子托付给您,若是三姑奶奶将来方便,替我将孩子送到鲁家,这只玉镯是鲁家的信物,孩子的堂兄在辽东镇做千户,为人大方,对亲戚极为体恤,一定会照顾堂妹的。”说着递过一只翠玉镯。
春花接过玉镯,对于娘子说:“于娘子放心吧,孩子就交给我,等她再大一些,我派人将她送到辽东镇她堂兄那里。”
于娘子就要起来磕头,可她根本挣扎不起来,看她满面通红,气都喘不上来了,大家急忙按住她。
春花忍了忍眼里的泪问她,“孩子叫什么名字?”这几天她们都是宝宝、宝宝的叫着,并不知道孩子的名字。
“她还没有名字,请三姑奶奶给起一个吧。”于娘子说。
“还是于娘子给孩子起个名,将来也好告诉孩子。”
于娘子沉吟了一下说:“就叫她留儿吧,感谢大家把她留住了。”
当天晚上,于娘子辞世了。春花第二天一早与范娘子抱着留儿一起到庵里送她最后一程。
慧静师太已经将于娘子装殓到了一口棺木中,在庵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架起了柴堆,只等留儿一到,就举火焚烧。
在这个时候,人死了不是都要埋在地里面吗?就因为死后也要有尸身,春花想离开郭家才一直为难了很久,此时她奇怪地问:“师太,为何要火葬呢?”
慧静师太说:“患时疫的人是不能埋的,必须烧掉,以免再引发时疫流行,庵里也曾有过几个患时疫没了的,都是这样做的。因我知道这些厉害,官府里还放心,所以并不到这里查看,否则有时疫的病人,严重时都要封村封路的。”
看了看春花又说:“三姑奶奶,你放心,我会将于娘子的骨植捡出来,留在庵里,等留儿长大了,也有个拜祭的地方。”
春花这才知道,在明初,承元朝遗习,火葬盛行,明朝开国后虽然皇帝下令禁止,但火葬不仅占用土地少,而且还能省下不少的费用,眼下平民间对火葬的接受程度仍很高。甚至在有些地方,火葬后还要将骨植捡出,投入水中,故此慧静师太说起这些非常自然。
春花回去后沉默了一天,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熟了,她去找慧静师太。
“什么?你要离开山庄?”慧静师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春花。
“是啊,我一直想走,但苦于没有好办法。但现在,我想到了。”春花肯定地说:“我患了时疫,很快就没了,然后火葬。等郭家的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堆骨植。”
她详细讲了自己的计划;“郭少怀亲眼见了我进了庵堂,自然相信我与时疫的病人接触过,患上时疫是很平常的事。然后,就是不治,师太你为了避免传染别人将我火葬了。”
“我则殉了小姐,与小姐一起去了。”如棋在一旁补充。
计划是春花与如棋一同设计的,也是在这个过程,春花听说,她以为早就停止在历史长河中的殉葬在明朝曾再度死灰复燃,并且空前兴盛起来。殡葬不仅在皇族中盛行,而且在王公大臣和民间也极为常见。
“妻妾殉夫,奴仆殉主”非常符合这时的宗法伦理思想,这些殉葬的人还能被官府表彰为“节妇”“义仆”。如棋的说法是时下大家都能接受的。
“你们?”慧静师太虽然开通,但还是一时不能接受。春花也不急着催她,静静地等待。
慧静师太是个通达的人,她一定会同意帮春花的。
果然,经过思索,慧通师太点头答应了。
其余的事情就好办了,春花用两天时间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最后留下两封信,悄悄地在半夜时分离开了静心庵。
春花和如棋已经换上了肖鹏给她们带来的衣饰,两人都用青帕包头,身着花布衣裳,手里各挽一个布包,里面也只有几件普通布衣,一点散碎银两和制钱,与寻常人家的出门的女孩一样。
肖鹏在庵门外接了她们,将她们直带到他准备好的大车旁,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的路边,周围一片的沉寂,唯有小河边传来水声和阵阵的蛙鸣。
春花在上车前回头向静心庵方向望去,正是半夜,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山影、树影,在黛色的天空的衬托下好似黑色的恶魔,狰狞恐怖,但突然间,一片红光从黑暗最深处迸了出来,让人不再对这片夜色心生恐惧,当然,这是庵里为她们举行的火葬。永乐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武成侯府的五奶奶,也就是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