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许久不管公司财务。经济危机没有过去,高层人员尚且人人自危,以我辞职前所见报表数据,他要拿出这笔钱,相当勉强。
哈,周某人以五百万天价买这一套旧房,岂止是大出血,只怕还要在旁边备好棺材,及时收尸。
怪就怪在再没有人来看房。
不消想也知道周宴做了手脚。
我一个人吃饭睡觉,对着电视看一夜电影,管它枪战言情,拿来消遣几支烟的时间,也很清闲。
第三天他挑了中午时间过来。我并没有接到他预备大驾光临的通知,已经做了小半桌子菜,正在吃饭。电视里正播放午间新闻:517Ζ元首会晤,共展未来,两只大手轻轻一握,好似友谊长桥架起,周围顿时闪光大作,唯恐漏掉这历史性的一刻。
不防门铃大作,我赶去开门,只见他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看我。眼睛里映着一行字:喏,我没有失约。
我直视他:“你吃过了?”
“没有。”
“吃完再来。”
他抬手挡门,“不用了。我不饿。”
骗鬼去罢。
我扫他一眼,说:“随你。”放他进门。
我回餐桌前吃饭。扔他一人在客厅里坐。
他待了片刻,终于关掉电视,在沙发上看报,安安静静。
沉默向来是他的拿手专长,保持一定时间一字不吭,对手常常会自乱阵脚,拱手认输。
这一招在谈生意时尤为吃香。半桶水也可伪装得高深莫测,不过是不让人猜出底细罢了。
可惜我例外。
我一吃便是两个小时。耐心咀嚼每一粒米饭,用绣花一般的慢动作去挑汤里的葱丝和香菜。吃得细致,吃得优雅,还需嘴角含笑。
他等到两点半,已经接过四通电话。匆匆几句便打发干净,继续坐等。
我装作不知。
三点。他终于沉不住气,来饭厅见我:“要搬家的时候,通知一声,我派人帮你。”
“那边买东西应该不如这里方便,有什么想买的,可以在这里买了带过去。”
“还有什么要求,我就在这里,你可以说。”
我停了筷子,抬头看他。
这张脸,这个人,我竟然爱了七八年,吃多少苦也甘之如饴,简直是奇迹。
“周宴,我不记得我求过你买这个房子。”我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新厌旧,你喜旧厌新,各取所需罢了。不会有人蠢到花比五百万更多的钱来买这个已经有六年历史的房子。我只是不想假清高,免得以后财神见我就绕路。”
他沉默看我,嘴唇渐渐抿成直线。
这么多年,如果我还看不出他在生气,就白做了一回周太太。
对峙许久,“好吧。”他说,“我还有事情,先回公司。”
立刻就走。
我坐在餐桌前面,不消回头,余光里看见他去了玄关,背脊绷得笔直。
走了也好。
走了也好。
我顿时感到乏力,将额头搭在手背上,只等他那声关门动静。
时间像过去一个世纪。
什么也没有。
我警觉地抬起头来。为什么没有声音?周宴没有回客厅,他还在玄关里。
——为什么不走?
我被一种可怕预感牵引,不由自主向门口走。
周宴的一只手已经搭在门把上。
他回头看我,一言不发,渐渐把手放下。
在他的右手里,捏着一只扁扁的,白色的信封。
第二十一章(上)
怎么又有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
我觉得心脏足足停跳三拍,顿时抽一口凉气,要上去劈手夺走。周宴微微一侧,把信按在身后,说:“谁送来的?”
我仰头看他:“周宴,你查看了我的隐私。”
“用什么证明?”
他的声音很平静,“凭上面那张沈珺的脸?还是你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嗡的一声响。
——关系。
了不起,连我也没想过这个好办法。亲自花钱雇个漂亮男人——到处都有,勾走现任周太太,干脆走得老远,留他一个孤家寡人,岂不大快人心?
只要现在承认:这男人是我派去勾引沈珺的,你能拿我怎样?必定能看一张霓虹灯般的好脸色。
可是,“不用逼我。”我脱口说,“我没有为沈珺保密的责任,也懒得参与你们的事情。但是这封信是给我的。”
“哦。”他已经把信放进口袋,“那就先借我两天。”
我挡住他,“做什么?”
话出口时才发觉自己傻,周宴还能用这照片做什么?奸夫淫 妇一把抓,铁铮铮的事实,就靠这一张薄纸片。
我不但不该挡他,还该把先前那些罪证统统交出,顺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好让那狐狸媚子悔不当初,哭死活该。
——谁让你害我家庭破碎,害我噩梦连连?
但是我没有动。
我动不了。
他的手重新握上门把,“再见。”
我听着他开门出去,临走时说了一声:“谢谢。”
几不可闻。
我怔怔站在那里,终于觉得脱力,颓然坐在地上,一时间心绪纷杂——这就算是报了夺夫之仇了?
真假尚且没有定论。送信的人又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还一概不知道。
这算是谁的事?比自己偷情更加可怕。
抽一支烟后才有气力起身。我给母亲打电话:“妈,房子已经卖了。”
我的声音在抖,“有个好价钱。”
她顿时高兴起来:“赶紧去办好手续。拿了钱就回家。”
我顿一顿,才补上最关键的一句:“是周宴要买。”
果然是惊雷一枚。
我与她都沉默。
许久,她才说:“管他是谁,买就买了。我们只认钱就够了,还认人做什么?”
对,认人做什么?
都与我没关系。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得了你瓦上三尺冰霜。
总该有人罪有应得。
不错,总该有人罪有应得。
我开始收拾东西打包。衣服,鞋帽,书与笔记,该扔的扔,该留的留。剩的由他自己处置,不劳我动手。
在书架上翻出几十本旧相册。把他自己的照片抽出,归成一本,余下的也打包带走。
累得一身汗,擦也不及擦。
现在再看这房子,才觉得像离了婚的样子。女主人的痕迹没有了——谁又看得出这里住过孩子?真正的单身汉之家。新的女主人就要进来。
哦,新的女主人正地位难保,十分危险。
我又想起沈珺。
这向来以自己魅力为傲的女人该如何应对周宴的冷脸?我一个人发呆,几乎可以看见周宴把照片摔在她脸上的样子,气得脸色青白,咬牙切齿:“——这个贱人!”
她捂脸,将哭未哭,也咬牙回他:“谁让你爱的不是我!”
两个人气汹汹扭在一起。都红着眼发狂。
“我有什么错?你不也给你老婆绿帽子戴,才与我结婚?”
恶俗爱情片看多,我想象力真比以前丰富。
我觉得好笑。真的,真好笑。
我看着自己手里的烟。一直烧到尽头,该掐掉了。
呵,我又何必有负罪感。周宴不是还有姚盈?
我的手停在半空。
对,姚盈。
我向周雪询问姚盈所在的疗养院地址。
她说:“问她做什么?疯了的女人,精神一阵好一阵坏,比老爷子还糟糕。”
我说:“你去看过她?”
她说:“哎,你以为我还愿意去呢。是妈要去看。”
原来周家老夫人对这亲生儿子念念不忘的女人也感兴趣:何方神圣能把自己儿子迷得如此神魂颠倒?莫非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我说:“看后有何感受?”
“如此而已。”她说,“她甚至有一点失望。”
“本来以为哪怕不是三头六臂,至少也要天女下凡,沉鱼落雁。谁知道只是个白脸蛋,大眼睛,头发乱得梳也梳不顺,又整天坐着,也不肯说话——不比沈珺妖媚。”
“那是。”
她说:“怎么,你也要去看她?”
“正好想起来,反正要走,干脆把故人见齐了再走。”
“你去哪里?”
“卖了房子回我妈家。”
“你把房子卖了?”她惊叫,“你……”
“周宴出五百万,你说我卖不卖?”
她这才镇定下来,“好,你继续说。”
“我想要她的地址。”
“你稍等。”
她招来她的秘书,吩咐:“把姚小姐的疗养院地址找来给我。”
她的秘书效率很高,三两下调出地址,一字字报与她听。
我拿笔记下,“那里通不通车?”
“当然通,那么远的路,谁能用走的进去?”
“好。”
“木晓。”她说,“你一个人去?”
“是的。我一个人。”
我说:“有什么问题?”
“不要说你叫木晓。”她低声说,“随便诌一个别的名字,说是她过去的老同学。”
“周宴不让我接近姚盈?”
“你说呢?”
我轻叹,“明白了。”
“她可能不会理你。她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那表情别提多陶醉。”
我已有心理准备,“谢谢你。”
我次日按地址开车去找。疗养院在很偏远的郊区,前后都是山。一路上起起伏伏,不晓得究竟要走多久。
午饭就在路边草草解决。乡下饭馆多是拿自家一楼房间凿通一面,做好炉灶,摆了桌子,买些细面酒菜就可等生意上门。菜是自家种的,随手去地里揪一把回来,洗干净了扔在汤里,过水一滚,迅速捞起,味道很好。
我吃完便向胖胖的老板娘询问路程。
她热情给我指路:“不远了。过了后面两个大拐弯,就可以看见看见疗养院的白房子。”
我道了谢,付钱上路。
第二十一章(下)
野火一般的花丛烧了半座山,里面隐约露出一点白角。
我摘了墨镜揉揉眼睛。山下就是疗养院,风光迷人,适宜造茅屋三两间,树起一帘葡萄架子,引流水在院里蓄个小池塘,正好消夏。
车子不费力到疗养院门口。我停车正要进去,门房拦我:“小姐,抱歉,有没有预约?”
“现在约来不来得及?”
“今天也不是探视日。”
规矩这样多。
我说:“那什么时候才可以探视?”
“周六和周日。而且只能是白天,不能过下午六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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