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意鼻子酸酸的,伸手想要去摸上他的脸,指头却有在半截停住,隔着寸余在空中暗暗勾勒着他脸上的曲线。极轻地,喃喃自语道:“伯钺,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有失忆前,萧延意与魏不争极少交集,那时魏不争之于她,是少年英雄,是国之栋梁,是父皇的肱骨之臣。
再见面的魏不争,是那个策马飞奔到她面前,利落地翻鞍落骑,仰首对她说:“公主,臣是来接您回家的”的男子,是那个把失落已久的她,带回命运轨道的人。
但,无论何时,萧延意的魏不争都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都是那个刚正浩然的英雄,怎会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苍白软弱的人呢?
萧延意的手悄悄握住魏不争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想着未出征之前,这双手还曾经牢牢地握住过她,温暖而有力,如今却是这样冰冷而毫无生气,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恍惚着,萧延意忽然感到,掌中握住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下,她浑身一颤,慌忙抬头看向魏不争,后者已经睁开了眼,正是深幽地望着她。
“伯钺,我吵到你了?”萧延意见到魏不争醒来,心中骤然一喜,却又怕是自己吵到了他,便有些懊恼的问道。
魏不争摇摇头,唇边漫出一丝笑意,往前探了探身,似是要起来,萧延意慌忙按住他,“躺着别动,不是还没好?你要什么,我拿给你。”
魏不争被萧延意这轻轻一按,便是再坐不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殿下,微臣失礼了。”
萧延意心里一紧,赶紧抓起魏不争的手说道:“伯钺,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你这是在怪我?”
魏不争微笑着摇头道:“臣为什么要怪殿下?”
“那……你……咱们不是说好,私下里,不说什么君臣,你这是存心呕我?”萧延意没想到醒来的魏不争会是这么对她说话,心里一酸,话音便有些哽咽。
魏不争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才舔了舔唇说道:“臣以为,殿下此来是有事要问臣。”
萧延意眉梢一拧,咬唇道:“是,我是有话要问你。”
“臣定知无不言。”
“我要问你,为何不顾安危要去闯那敌阵,漠北之役胜局已定,你为何还要冒进犯险?”萧延意紧盯着魏不争的眼睛问他道。
魏不争似乎对萧延意的问题有些意外,愣怔地看了萧延意一瞬,才想起回道:“臣求胜心切,一时间太过急功近利,让大宏折损了兵士,臣有罪。”
“对,你是有罪!”萧延意站起身怒道:“你走时是不是答应我,定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你这样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到底是不在乎自己,还是不在乎我?”
魏不争眸光闪了闪,面上的表情一点点舒展开来,有些不太确信地柔声问道:“芫芫只是要问我这个么?”
“你还要我问你什么?”萧延意听见魏不争终于喊出这声久违的“芫芫”,眼眶便是一热,却又别开脸去,别扭地说道。
魏不争伸手碰了碰萧延意的指尖,想拉她回来,却又使不上力气,手臂颓然一松,便不自觉地叹了声,萧延意见到魏不争脸上一闪而过的无措和失意,忽然心中一疼,也顾不上再使性子,赶紧就又坐回了床边,慢慢依偎过去,把头轻轻靠在魏不争的心口说道:“你能好好地回来,能不怪我收回兵符,就怎么都好,我什么也不想问,你也不需告诉我什么。”
魏不争抬手抚上萧延意的发髻,叹道:“兵符早便该交予你的,我又有何愿与不愿之说,况且,我如今的情形确实也不适合再领兵打仗了,兵符即便你不要,我也要交还。”
萧延意涩然道:“你会好起来的,你是大宏唯一的大将军,这兵符只有与你,我才会放心。”
魏不争轻笑了声,并未接这话,反是沉吟了下,说道:“芫芫,你不问,我却还是有话要说。皇上当真是你的弟弟,这点我愿拿性命担保。”
萧延意在魏不争的心口前狠狠地点头道:“我知道,翔儿自然是我弟弟。”
“至于……刑部大牢里的人犯,芫芫,你知道他是何人了么?”
“吐谷王,呼延烈。”萧延意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你一定会怪我,这等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何未能杀之而后快,是不是?”
“没,你留他性命,自然有留着的道理。”
“是……我曾欠阿玦一个人情,答应留他族人性命,所以才……”
萧延意心中一凛,她虽是一直分外奇怪魏不争为何会不杀呼延烈,却也在脑中想过各种各样的理由,却独独没想到,魏不争竟会是因着欠了阿玦一个人情,才如此作为。
她心里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禁脱口道:“伯钺,这我就不懂了,当初赈灾粮贪污一案,涉案人对我大宏恩重如山,我说要留他一条性命,你还嗔我妇人之仁,又怎会因欠阿玦个人情便不杀呼延烈?你到底欠了他什么天大的人情?”
“我……曾答应过阿玦,不对任何人说此事……”魏不争有些为难道。
萧延意原本便没想过要问魏不争这些,只盼着阿玦回来,跟呼延烈父子相见,便会对她说出实情。不曾想魏不争会主动提起,可提起,却又在关键环节不说。
她心里一急,便要从魏不争的怀里挣出来,魏不争见她要走,下意识地臂弯用力,想抱住她,可萧延意本也没使太大的力气,只轻轻一拧,魏不争环住她的手,却是蓦地一松,之后,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萧延意怔在半路,倏地想起魏不争的怀抱曾是多么的坚实有力,如今却连这点力气也使不上,不禁悲从中来,便再也不挣,重又匐回魏不争的胸口,瓮声道:“不能说就不说,反正那老贼也是在咱们手里,想杀他易如反掌,又怕什么,若是轻易要他性命,倒不觉解恨,偏要他在牢里受罪才好。”
魏不争不料萧延意会这么说,心中一热,叹息般说道:“芫芫,你为何会待我这般好?我何德何能,能得你真心,处处为我着想?替我说话?”
“我也不知,只是第一次见你,听你对我说,要带我回家,便觉得要跟定了你。三年前皇城大难,我本不该活下来,却是活了下来,流落在民间三年,我本早就不指望还能知道自己是谁,你却带了我回来,让我能找到仅存的亲人。所有的事,也许都是冥冥中注定,毫无道理可言,而我如今只知道,我要护着翔儿的龙椅,大宏的江山,我却也离不开你,这几件事在我心里一样的重要。”萧延意幽幽地说道。
魏不争沉默良久,才揉着萧延意的发髻,柔声说道:“芫芫,我答应过永不负你,只要我活一日,便定然是为你活着,如今虽我再无法为你立马横刀,驰骋沙场,但只要你要我做的事,我定然肝脑涂地。”
“伯钺……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陪着我……”
萧延意与魏不争几月未真正相见相叙,这之间曾隔着路遥,隔着怀疑,隔着生死,如今却在这一刻说开了所有的话,一时间,二人便只是静静相互依偎,似乎所有的言语都已经多余。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萧延意才想起道:“伯钺,你身子还没养好,要好生歇息呢。我不扰你了,你先睡会儿,你醒了我再来看你。”
魏不争闻言不舍地松开了手臂,萧延意便缓缓站起来,为他掖了掖被角,盈盈一笑道:“好好睡会儿吧。我先走了。”
萧延意提步刚要走,魏不争忽然又喊住她道:“对了,芫芫,那只哨子你可曾用过?”
萧延意也不瞒他,听他问了便回道:“是,我用了,我需要个牢靠的人去盯着阿玦,他毕竟是呼延烈的儿子,如今为你去找药,又是关系重大,自然要找个能信得过的人看着他,便差了羽哨去。”
魏不争一皱眉,“羽哨是为了护卫你和皇上的,你竟然让他们……阿玦不会跑的,这又何苦?”
萧延意抿了抿唇,想起魏不争不曾说的,他与阿玦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人情债,此时也不好多说,便只笑道:“好,那我立即让他们回来,你别费心这些事了。”
萧延意说完,喊进来唤月睐月伺候着,便往殿外走,走了没几步,有人上前奏报道:“殿下,有几位王爷已经进宫,殿下跟皇上,现在见么?”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两天,不知道是不是能及时更新上,我一定尽量。
69公主还朝
萧延意脚步一顿,转头;蹙眉问传话的内监道:“王爷?哪个王爷?怎么今日就来了?你是说进宫了?他们无旨如何进的宫?”
小内监缩着脑袋;小心地答道:“宣王爷、庆王爷和睿王爷都来了呢;此时就在仪和殿外候着,皇上正在歇晌;奴才也不敢打扰,只好来问殿下,至于;您说进宫……王爷们好像是有先帝爷御赐的腰牌;可是随时进出宫门的吧……”
萧延意怔了下,才点头,“对;本宫倒是把腰牌的事忘了。你去传旨让王爷们在御书房候驾吧;皇上跟本宫这就去过去。”
小内监领旨走了,萧延意便去找萧续邦,小皇帝睡得迷迷糊糊地被喊起来,一脸茫然地任宫人给他更衣,戴上龙冠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皇姐,是要上朝么?为什么要穿着这样?”
萧延意帮萧续邦又从头到尾地整了遍仪容才说:“是皇叔们来了,一会儿少说些话,皇叔不比姑母,翔儿可不许又总想着撒娇,知道么?”
萧续邦疑惑地点点头,牵了萧延意的手,跟她一起往外走,边走边道:“皇叔们也跟将军舅舅一样的严肃,对不对?”
萧延意绷了绷唇,谨慎地说道:“还是不太一样的……翔儿就当他们是朝中臣子那般便好。”
萧续邦是个听话的孩子,人也机灵,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懂,但是看着萧延意严肃的神态,也隐隐觉得这些叔叔们大概不能像对舅舅与姑母那般亲近。
他从小无父母亲人,身边只有一个舅父,对亲情总是格外渴望,所以萧延意甫一回来,便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生命中的姐姐格外依赖、亲热,后来对尚悦也是如此。此时,听说是叔叔们到了,心里本以为又多了人来哄着他玩,被萧延意这样一说,自然是按照皇姐说的办,可是心里难免就沮丧了起来,一直到见到宣王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