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低声地温柔地恳求道:“清幽,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陪我一起用早饭如何?”
早饭,她的确应该陪着贤王一起吃。贤王不顾病体熬了大半宿展开这场试炼,过去那么多年他的教导他的操劳他的关照……点点滴滴绵绵不绝,他为她已经付出了许多,她怎能不体谅他的苦心。然而归澜也是历尽辛苦伤痕累累,刚刚从昏迷中清醒,饭都不及吃又要遭受折磨,她亦为他牵肠挂肚。
龙傲池就这样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吃完了早饭,派人将明月请出,陪着贤王去到车马院。
这里停着贤王出行专用的鎏金车驾和曾经属于明月的豪华香车。马匹已经备好,车夫就等在马车边上,还有专人为龙傲池牵出了乌云踏雪。
而归澜跪候在此,全身湿淋淋只裹了一件单薄破旧的外衫再无其他衣物,没有穿鞋袜,脚腕上紧紧锁着一副沉重的镣铐,寒风与伤痛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瑟瑟发抖。
侍从见贤王走到马车边,便立刻取来木质马凳放妥,欲搀扶着贤王上车。
贤王一反常态摆摆手,让侍从撤走马凳,转头向着归澜呼喝道:“那边贱奴过来,侍候本王上车。”
其实归澜早已习惯被如此欺辱使唤,他甚至是有些庆幸并没有受到额外责罚。按道理他刚才那样不识好歹,不买贤王的帐,就算被狠狠鞭打一顿也不为过。相比之下,龙傲池对他的确是太姑息了。她容他思量,她为他着想,她的不舍不忍他都看的清清楚楚。但是他真的不太适应,不太敢相信。她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好呢?仅仅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是她早晚会抛弃的一个男宠么?她的好意,他实在不敢受领。
不过他的确有些迷茫有点动摇,禁不住幻想倘若他真的成为她的师弟,他会否过得舒服一些。他的要求并不高,他只希望每天都有一顿饭吃,寒冷的日子可以穿暖一些,他能够光明正大向她请教学问而不再用其他屈辱的方式去交换。
归澜强迫自己压抑着天马行空的思绪,不敢怠慢,迅速爬到贤王脚边,摆出马凳的姿态。
贤王抬腿,却犹豫了一下又将脚放下。
龙傲池看出贤王表面上虽然是故意摆架子,实际他亦是心软之人,舍不得去踩那伤痕累累的脊背。
归澜察觉到贤王的犹豫,他急忙将前襟撩起垫在背上盖住血迹,恭敬道:“这样应该不会脏了贤王殿下的鞋子,请殿下上车。”
贤王终于是叹了一口气,踩着归澜的脊背上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扭头对龙傲池别有深意地说道:“你这奴隶太懂规矩了。”
龙傲池只觉得周身刺痛心揪难忍。归澜是以为贤王厌恶嫌脏,所以他那么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撩衣遮掩,更加卑微地请求被践踏,他究竟经受过怎样的虐待才会养成这样的思考方式,他从没有想过别人也会因为不舍不忍才犹豫着不愿抬腿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她要想让归澜摆脱过去的阴影,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就算他愿意拜师入门,也未必能立刻有多大改观。他受过的伤害实在太深太多,他从不敢奢求,超出他想象的好,他又怎敢相信?她该怎么办,才能帮他,才能让他感受到幸福?
明月就跟在龙傲池身后。她早上不见归澜回来已经是忧心忡忡,后来听闻今日就要送她去楚国皇子那边,她才松了一口气,没曾想再见归澜的时候,他是这般凄惨境遇。他好像又受了很重的伤,湿透的单薄衣衫被大片血色浸染,他的双脚虽然裹了布条却能看出是已经被利器洞穿。他究竟被怎样折磨了一晚,才求得龙傲池答应肯放她离开?她懊恼悔恨,心痛几乎窒息,忍不住泪眼婆娑无法言语。
归澜缓了片刻,才有力气再次挪动身体,爬到香车边上,趴伏成马凳的样子。
龙傲池看见明月痛哭流涕,料想明月定然也是不忍踩踏着归澜登上马车,她无来由生出几分气恼,对明月冷冷说道:“郡主殿下请抓紧时间,莫非是想让本将军抱你上车?还是你打算与本将军同乘一骑?”
明月哪里肯受这等羞辱?她擦了擦眼泪大步走到香车边。在澜王宫中,她曾经因为不忍踩着归澜骑马上车,而让归澜再次遭受严苛责罚,她此时此刻不敢想象她若犹豫,龙傲池等得不耐烦会否用更阴损的招数折磨归澜。可是她低头仔细看,根本找不出归澜背上尚能落脚的地方。
他破烂的衣衫早已被血渍污浊辨不出本色,他的身体因伤痛不断颤抖,他却仿佛无觉一样轻声安慰她:“殿下请上车,下奴只是一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明月把心一横,咬牙转头,对龙傲池说道:“大将军,烦请你将本郡主抱上马车。”
龙傲池不禁开始佩服明月的勇气,明月对归澜真是不一般的好啊。可是一想到还有别的女人对归澜这样好,哪怕是归澜的亲妹妹,她心中还是涌起别样情绪越发焦躁。她阴沉着脸色走过去,一把将明月那娇小的身体抄起来,毫不怜惜丢上了香车。
明月的头差一点磕在车厢门框上,膝盖也重重摔在车辕上撞得生疼,她却顾不上自己,急忙扭头充满担忧地看向归澜,唯恐随后龙傲池会对归澜做出更粗暴的事情。幸运的是,龙傲池好像并没有再计较什么,而是飞身上马,再没回头。
归澜扶着香车的木轮艰难地从地上站起,对着明月笑了笑,虚弱说道:“殿下不用担心,大将军对下奴其实是很好的。”
“阿无姑娘给你的厚衣鞋袜呢?为什么你又被镣铐锁了双脚?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可曾吃过东西?”明月禁不住问出口,如果这样也算是很好,那么龙傲池对归澜不好的时候又会是怎样?
明月提起阿无,让归澜的心一阵刺痛再也装不出笑颜,他慌忙垂下头掩饰眼中哀伤,幽幽道:“下奴身份卑微,理应如此,不敢奢求。”
他嘴上这样回答,内心深处却越发迷茫。他为什么总是做不到,止不住存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呢?倘若他当初能够安分守己,不对阿无动情,真相揭开之时他应该就不会如此伤心。倘若他自始至终都逆来顺受,不再幻想任何美好的事,等将来龙傲池玩腻了想要抛弃他的时候,他会否就可以好过一些?
66将计就计(下)
从大将军府到招待楚国皇子的行馆要穿过大半个都城。龙傲池骑马走在前,故意压慢了速度,贤王和明月所乘车驾缓缓在后,即使是这样,归澜也因伤势和脚镣拖累行走困难,跟随极为吃力,几次跌倒又挣扎着爬起,脚腕磨破皮脚掌心的血洞再度绽裂。
如此挨到了行馆,车马在外院停住,归澜侍候着贤王和明月下车之后,就再也支撑不住,靠在马棚边上席地躺倒,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昏沉沉没了知觉。他想如果有人嫌他碍事,自会将他拖去奴隶该待的地方,那样也不必他费力行走。
归澜一闭眼,就陷入了噩梦之中。
不记得是几岁,一个寒冷的冬季,他看见主人抱着明月耐心哄着喂她吃八宝粥,金碗玉勺冒着热气浓香四溢。他饥寒交迫侍立在边上,因太小不懂事,忍不住央求主人赏赐他一些吃的。主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另取了一个勺子喂他吃了一口热粥。他以前从没有吃过温热的食物,顿觉美味无比。这让他一时忘了身份,请求主人再赏赐一些。
主人命人将明月抱去别的房间,她起身亲自从温在暖炉上的锅子中盛了一碗粥递给他,他喜出望外伸手去接。主人却冷笑着将满满一碗热粥直接倒在他面前地上,摔落碗碟,厉声命令他跪下舔食狼籍。
虽然没有人教他如何用碗筷吃饭,但是他只见过猪狗在地上舔食,他隐约觉得屈辱,动作稍有犹豫,这更加激怒了主人。于是他被剥光衣物拖去院子里罚跪三天三夜,只要他昏迷倒下就会被冷水泼身踢打叫醒。随后他明白了,他如果想吃东西就必须跪在地上舔食,否则会受到残酷责罚。直到几年后,明月长大懂事了,才偷偷教会他正确的用餐姿势。
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个很深的教训,就是他不可以太贪心,他卑微下贱根本没有资格要求更多的好。龙傲池现在对他关怀照顾,也许就像主人心情好时喂他吃的那一勺热粥,如果他不知足,还想要更多,换来的可能是彻骨痛楚。他怕重蹈覆辙。
可是他真的找不到有说服力的理由能让自己忘却那样的诱惑。如果他成为龙傲池的同门,哪怕他人前还是奴隶身份,私下里龙傲池能否对他温和一些,就像明月知道了他是她的亲哥哥会想方设法照顾他一样?他能否获得更多机会,不被马上抛弃?他能否光明正大提出学习的要求……
冰冷的水泼在身上,归澜颤抖着清醒过来。
行馆的仆役没轻没重踢了他几脚,厌恶道:“贱奴,楚国二皇子殿下叫你过去侍候,老子先帮你洗干净,免得脏了正宅的地板。”
这仆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附近几个人,又打了几桶水,毫不怜惜泼在归澜身上。
归澜提了一口真气,挣扎着爬起跪直,任冷水一遍遍泼洒,冲去满身血污。
来传话的是楚曦玉带来的一名亲兵,眼看这种场面觉得心有不忍,赶紧阻止道:“你们别泼了,差不多就行了,别让二殿下久等。”
归澜偷偷四顾,看见贤王的车驾和龙傲池的乌云踏雪都在,他们应该还没走。这种当口,楚国二皇子不去陪着明月,叫他去做什么呢?
归澜疑惑重重,跟着那亲兵沿着仆役下人们走的夹道,去到正宅后院一处僻静的房舍。
楚曦云见归澜到来,挥手遣退周遭仆从,又亲自关上房门。
归澜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缓了一口气才恭敬叩首行礼。
楚曦云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归澜身前一步外,不动声色地说道:“归澜,刚才我们行酒令玩,龙大将军运气不好输了两局,就将你抵给我两个时辰。龙大将军说只要我不伤你性命尽管随意。你脱衣服吧。”
前面的话归澜都能理解,以前在宫中,主人无聊时与后宫妃嫔凑在一起打牌行酒令,输了也会将他抵债,押给那些赢了的妃嫔任由她们变着法子折腾他。
有时她们会让他在三九严寒的天气里下到将冻未冻的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