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镞反刺着他的手掌,深深扎进了肉里,而莫斐置若罔闻。他只专心致志地划着,直到那块靶心狼藉一片,这才住了手,把那染满血迹的箭扔在了地上。
然后他扔了包裹,只带着那小弓和满手的鲜血回了西府。房间里只有容止一人,看见他后什么话也没说,默默递过自己的一件旧袍,又打来一盆凉水。莫斐看着水中那张苍白麻木的面孔,缓缓低下头去,用自己的脸搅碎那刺骨的冰寒——
“莫斐,大姑命你立刻去她房间候命。”
听声音依稀是温宁的。但当莫斐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莫斐用棉布简单擦了擦脸,带着满身的水汽去了那边。推开门的时候,叶红冷正看着屋子中间已经完工的华服,神情十分得意。
“这件衣服我终于做好了,你觉得怎样?”
莫斐抬了抬眼睛,答道:“甚好。”
“你要不要穿来看看?”
“好。”
莫斐接过华服,也不避讳,就在叶红冷面前换过衣服。他那雪白的面孔,漆黑的双眸衬着大红华服,看上去如此艳丽,就像雪地里盛开的一树红梅。
叶红冷欣赏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复到正前站好。她用一柄木尺点着莫斐的下颌,使他微微抬起头来。
“知道吗?奴籍之人,规定是只可以穿青、褚、灰三色衣服。但如果是戏子、乐师、舞姬,就可不受约束之列。”
“是。”
“这件衣服我绣了许多时日,费了许多心血。今日归了你,须替我好好保管。”
“是。”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角儿了。”
“别辜负我的期待。”
“好。”
现在的莫斐,就好像柳枝一般,让弯就弯,让折就折。叶红冷果然十分满意。她走过去,用手指轻抚着少年那细长的眉眼,瘦削的面颊,淡色的薄唇。
“小斐,你极美的。虽然自己不知道,但我却替你想到了,也看到了。”
“你一定会红的。”叶红冷由衷道。
这一次,莫斐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是。
他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在洁白的脸庞上。
红烛之下,宛若伤痕。
作者有话要说:gns,谁能告诉我jj对H到底啥态度啊?
如果我隐晦点是不是也能过?
大段大段的删文字也就算了,最讨厌的是影响了情节的架构。
6
6、毒舌王爷 。。。
此后不久,莫斐就接了他的第一个任务。
说是有人招戏班子,要一水儿的清倌,唱念做打,自成体系。得到消息后,西府便把莫斐、容止、文亮三人都送了进去。
还分别给他们改了名字和户籍(庶籍),以方便行动。
于是莫斐变成了柏斐,还成了山东一户良民。
进去的时候并未说明任务究竟是什么,只说让他们等消息,见机行事。莫斐知道这是密党常用的法子,每个人都只了解任务的一部分,这样就算有谁暴露了,损失也不会太大。
这家府邸离京城很远,占地面积不小,屋宇也很精致,只是人少,走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听园子里的人说这本是一所别苑,真正的主人很少过来,所以连仆人也一应缺失。诺大的一个园子似乎只有戏班子在,每日吹拉弹唱,丝竹悠悠,倒给这死气沉沉的园子带来些生机。
这一日,莫斐避了众人,自己在园子里寻了一处安静,准备合着古琴练练曲子。这家主人十分喜欢乐府诗,有些明明已经失传了的,也巴巴的找了来重新谱曲,重新演绎。莫斐对诗词一路本是不通,但这乐府诗十分简单,情趣意境却样样不缺。莫斐读了几遍之后,心中烦闷之意渐消,倒也品出了些滋味。对那遥不可及的真正主人,竟也生出些许崇敬之意。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莫斐音重而域广,铿铿好似金戈铁马,隐隐若有风雷之声,本不适作此柔美状。这《西洲曲》又长又软,九曲十转,转啊转啊越来越高,他也只好吊着嗓子越爬越高,终于到了极致处啪的一声断了,再出声时既破又哑,好比鸭子嘎嘎入水……莫斐面上一红,连忙小心四处张望,却不想廊下竟有一人袖手而立,笑盈盈地望着这边。
莫斐面上又是一红,心中直喊糟糕糟糕。
只见来人身量颇高,一身月白半旧闲袍,没有束腰,只松松地散着前襟。没有束冠,一条青色汗巾连同青丝一起垂落肩头。因站的远了,并看不清面目,只觉得他眉眼异常细致,笑容异常温软。
莫斐习惯看人先看品阶,确定了等级之后才好说话。只是这人周身什么装饰都没有,衣着也是极其普通,实在看不出他的身份。这鬼园子平时见个生人也难,看他一副五服之外的打扮,莫斐暗暗揣度,莫非是这个园子的采办?
正不知所措间,那人忽然主动攀谈起来。
“你的嗓子本更适合《天马歌》、《战城南》这样的曲子,为何选了《西洲曲》?”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隐约慵懒之意,十分入耳。只是莫斐听了之后不禁困惑,为何总觉得这声音哪里听过?
既然是问话,不回答肯定不合适,于是莫斐答曰:“喜欢《西洲曲》的意境,想学。”
那人淡淡一笑,继续道:“《西洲曲》调子极高,若是全部都用实音去唱,反而失了那份悠闲清雅之意。你听我一句,这‘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四句,你只管用虚音去唱,虚实之间柔软过渡,便不会破音了。”
居然对乐理如此精通——
原来不是采办,而是乐师。
莫斐收敛心神,合着古琴唱了一遍,那人又笑了起来。
“吃过冰糖葫芦没有?”
莫斐困惑地摇摇头。
“那汤圆呢?”
莫斐眼睛一亮,点点头。
“就是这意思。你只管把音滑下去,等汤圆落了肚,音便坐实了。”
莫斐又试了一遍,果然清冽甘美,十分动人。
“谢先生指点。”
莫斐就着古琴微微鞠躬,他笑而受之。
“我想去牡丹园,可否告之路径?”
牡丹园不就是戏班子所在的地方吗?莫斐细细与他说了一遍,他明了之后,便负着手慢悠悠的走了。莫斐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大概是个很不得了的乐师吧。
之后,莫斐又练了两遍《西洲曲》,直至把所有起承转合都拿捏妥当了,这才抱着琴回了牡丹园。一进园子,戏台子上丝竹悦耳,舞者翩翩,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而刚才遇到那人大咧咧坐在看台的正中间,正瞧着表演不停打拍子,而旁边递水的递水,拿毛巾的拿毛巾,恭敬得不得了。莫斐正觉奇怪,班主忽然从旁拉了他一把:“你跑哪儿去了,还不赶快准备上场。”
上场?
班主拿眼角瞥了一眼那人,小声道:“没看见么?来挑人的。”
哦……原来他是个来采办的乐师。
莫斐恍然大悟,正想多问几句,忽然听闻台子上丝竹之声渐隐,乐曲接近尾声,班主连忙把他往前一推:“只剩你一个了。去!去!”
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
莫斐匆匆忙忙登台后,这才想起还没和班主商量好演什么。要不要配乐?要不要舞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莫斐抱着琴傻傻地站在那里,他瞅着台下那人,台下那人也瞅着他——
“我……在下献丑了……”
莫斐心中一横,索性豁出去了。他摆好古琴席地而坐,手指在琴弦上一抚,接着刚才的曲调柔柔唱道——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那人闭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还缓缓打着拍子。听到后来,更轻轻地合了进来。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而莫斐却是讪讪地住了手。台下这人唱得比他好多了,这一次表演,可真是演砸了。
更可笑的是,他刚才还听过那破锣版的《西洲曲》,一想到此,艳艳的红色更是一直到了脖子下面。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薄唇下滑出一丝笑容。
“知道吗?这《西洲曲》的曲子本已失传,现在这个版本是我重新谱的。”
!!!
莫斐已不知如何是好了。
而他却依然笑着:“你说你喜欢这首曲子的意境?”
莫斐点点头,轻轻道:“喜欢。”
“我也很喜欢。”
那名男子忽然站起身来。
也不见他做了什么,或许只是头稍微那么抬了一点,两肩稍微那么展了一点,胸腹稍微那么挺了一点……忽然之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立刻就有人小垫步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王爷。”
王爷?
“嗯。”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从周围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而凡是被他扫到的人,都不由双膝一软,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再往后,不等他环视,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面色如土,浑身发抖。
而他再开口时,语气间已经平添了许多威仪。
“今天不过闲来无事,过来转转。你们这个戏园子我看搭得甚好,刚才的表演,也颇有几个能入目的。玄子——”
“小人在。”第一个跪下的仆人立刻膝行几步,扑在地上,双唇吻着他的靴子。
“打赏班主。”
“是。”
那仆人立刻从袖口里取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来。班主一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刚才演得好的几个清倌,也一并打赏了罢。”
他叫过另一人来,耳语几句,那人连忙退下,过不多时,用红漆盒子托了两个银牌出来,唱喏道:“王爷有赏——容止,赏‘花开富贵’银牌一个,文亮,赏‘九福临门’银牌一个——”
“至于你——”他抬了抬下巴,抬头看着依然伫立在舞台上动弹不得的莫斐,一抹笑容划了开去。
“等你再练个三年五载……”
“再来说献丑二字吧。”
莫斐十分气闷,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合身躺在了床上。
“好歹也将就一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