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多想,看今天天气不错,就信步沿着太液池往回走。途中经过国色园,又经过了那座我和欧阳琪发生那场意外的小山。
已经过这个地方,我就忍不住脸上发热,心跳加速……
不过这个地方,白天看起来和晚上看起来真是完全不同。临着水的那一片芦苇丛白花花的,好像落了一层雪一样。宁静的风吹拂着,水面上平静的褶皱蔓延过来。
相同的是,这里仍然这么安静。
不……也不是全然的安静……
从山湾里,有隐约的人声传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驻足了,大约是因为那声音有些像是争吵。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压低了身形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几步。争吵声越发清晰了,我身体一僵,分辨出其中一个貌似是欧阳琪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另一个人又是谁?
“你难道还没看明白么?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对他来说,不过是用来牵制我的棋子。”
转过一块巨大的岩石,我探头往山湾里看过去,然后便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就是欧阳琪,而另一个人,身着海蓝色纱罗衫,黑发如瀑,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竟然是惠公子连陌上!
第 52 章
欧阳琪和连陌上?这个组合太奇怪了吧?他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
我屏住呼吸压低身体。他们的说话声音被山湾里的回音放大,基本可以听得清楚。心脏莫名地紧紧缩起,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
惠公子看着欧阳琪,讽刺地笑起来,“牵制你的棋子?若不是你在背后指使杨钧天陷害我,我又如何会到现在这步田地?你今天找我来就是说这些废话么?”
“我承认我利用杨钧天打压你。但若是赵雁书心中哪怕有一丝一毫你的位置,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开你。他只是在顺势而为之。连太尉手中握着的权利虽然是对付我欧阳家的武器,但长此以往对他来说是不得不除的威胁。你的失宠,是你连家即将蒙劫的预兆。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不是么?”欧阳琪语气平缓,不似连陌上那般激烈,“你不过是在骗你自己罢了。”
利用我啊……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真不太好受。但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好受的。他最初不就很直接地告诉过我这一点了么?虽然没用利用这么难听的词。
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连陌上说这些?
难道他想拉拢连家?他真的要和小皇帝对上了么?
连陌上沉默了半晌,微微垂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看他的肢体似乎有些微的僵硬。想必他是非常痛苦的吧?从他之前的种种行为,我可以确定他是真的爱着小皇帝的。被喜欢的人利用就算了,到头来还成了弃子。
欧阳琪步步朝连陌上逼近,“我之所以提拔杨钧天,支持他打压你,不过是想让你看清真相。赵雁书并不是值得你动情的人。”
“呵……别假惺惺的了……”
“我不曾骗过你,陌上。”欧阳琪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下来,一如我时常会听到的那种落在耳边的柔软而和煦的语调,“我做了这么多,不过为了让你对他死心,然后,回头看我一眼。”
什么?
我有一瞬间好像完全失去了思绪似的,隔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知觉。
欧阳琪……和连陌上?
我听错了吧?
连陌上背对着欧阳琪一动不动,身体却似乎在微微发抖。我看到欧阳琪走到他身后,伸出手,缓缓将他纳入怀里……
我忘了眨眼,直到干涸的眼眶有些疼痛了。眼前的景象太过虚幻,我无法置信。
“我确实是很喜欢你。”他不是这样对我说得吗?
连陌上挣扎了两下,但是欧阳琪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便不再挣扎了。只是低垂了曾经高傲而美丽的头颅,任由欧阳琪轻轻握住他的手。
半晌,我听到连陌上幽幽问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你和杨钧天那些烂事,以为我不知道么?”
而欧阳琪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刺得我心口微微疼痛。
“陌上,你是吃醋了吗?”欧阳琪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
连陌上抬手想要用手肘反击欧阳琪,却被对方轻盈闪开,飞扬的衣裾映着面上明媚的微笑。那样的笑容,我却是从没见过的。笑得开朗而单纯,竟有些像个孩子。
连陌上旋身而起,一记飞踢,优雅流畅的动作宛如云中白鹤,正是欧阳琪以前教过我的白鹤拳的招式。然而我练得笨拙非常的招式,被他驶出来却如舞蹈一般灵动飞扬,配上他绝丽的面容,就像是梦幻一般的完美。而欧阳琪也轻盈地闪避着他的攻击,间或气定神闲地拨开他的攻击,两人之间的打抖,竟宛如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双人舞一般。
可这舞映在我眼中,却尖锐得连瞳孔都隐隐作痛了。
怪不得他要教我那套白鹤拳……明明是那样难的拳法,不适合初学者的不是么。
连陌上虽然会些功夫,不过比起欧阳琪来是差得多的。不多时便见欧阳琪微微一偏头,闪过连陌上袭向面门的一拳,然后就势单手轻轻一捏,便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带着他一个旋身,便将连陌上制在怀里。连陌上面现不甘,低喝道,“放开本公!”
“你承认你吃醋了么?”
“放屁!”
“啧啧,堂堂晏国第一美人说脏话,真是一大奇观啊。”
“……混蛋……我定然不会饶了你!”
“好了好了。”欧阳琪放开了连陌上,却一下子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双手捧住连陌上的面颊。如缕的光柱洒在他们的墨发上,微微闪烁着碎金的光点,“我确实挺喜欢杨钧天这个人的,不过……”他微微扬起嘴角,目光深沉缱绻,“爱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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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挺佩服自己的,居然还能控制着自己,用最轻的步伐离开,中途没有采到半截枯枝,也没发出半丝声息。里面的人大概是太专注于对方,所以并没有察觉到我。我安全地悄悄离开,然后回到在远处待命的宫侍们身边,神色如常地告诉他们摆驾回宫。
回去以后,我照常拿着毛球逗着便便玩儿了会儿,迁易帮我摆好了饭菜,杜若也为我添好了茶。像平常一样吃了晚饭。然后我说我要画画儿,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去,不要打扰我,便进了画室,关上门,放好画板点好灯,坐在画板前对着空空如也的画布。
果然啊,太贪心了,就是会遭到点报应。
一面追寻着小皇帝的真心,一面又贪求着欧阳琪的温暖。可最后那温暖是假的,我明明心里应该清楚不能认真,怎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一不小心又变成了别人在追求更为宝贵的东西时的踏脚石了。还以为自己对人家来说是特殊的,是重要的,终究还是自作多情。
不能怨谁,是我自己太白痴,太贪心。
欧阳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资质的傻瓜蛋呢?本来想想就明白的事儿,我却愣是给陷进去了。我一定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需要反省……
其实没有什么的。我和欧阳琪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现在明白了清楚了,斩断了孽缘什么的,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儿么?
我抬起画笔,手却一直在抖,红色的颜料滴溅在白布上,晕染出血一样的痕迹。我深深吸气大口呼气,仍然觉得胸口像被棉絮堵住了,氧气上升不到脑部,整个人都木木张张的。
没事的,没事的,只不过是有点儿失落罢了。
我要冷静,我要控制自己。
只要过了今晚,睡一觉,就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好起来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我还要保护另一个对我十分重要的人,我还要等着那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来的天狗食月,我还要回家。反正在这儿发生的一切到最后都不过是梦而已。
所以稍微受点儿伤害什么的,根本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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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国正式向北疆出兵了。此回仍然是由大将军祝阑为最高统帅,杜冷为骠骑将军,胡千笑为车骑将军。出征那天小皇帝亲自到城门前为祝阑践行,据说那天场面十分隆重,我却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紫寰园上空低沉压抑的云层缓缓盘绕,四下一片寂静,闷热的天气令人烦躁,知了也嘶哑地鸣叫着,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与此同时,段熙和传信过来,说是那个叫冯子冀的人已经找到了。他原来是个远近闻名的神医,最拿手的绝活是为人整骨。但是大约十八年前便渐渐销声匿迹了。飘渺宫查了一个月才查出原来他已经改名换姓,连容貌都有了些微改变似的。
所谓整骨术信中也有简单的资料。说是通过对面上小范围的骨骼调整,可以细微地改变人的相貌。以前有些婴儿生出来颅腔有畸形的,时常会因为颅骨的形状压迫脑而致残,甚至危及生命。婴儿的骨头比较柔软容易改变,经过他的整骨,可以令颅腔恢复正常的形状,救了不少险些早夭的婴孩。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越途会提到这个人。
小皇帝如果是杜谦的孩子,不可能会和赵文绰长得那么相似。现在想起来,其实他们俩的五官形状几乎完全不同,但是脸型和鼻子的轮廓却颇为相似,令人一看就觉得是亲兄弟。
我推测先皇在得知杜谦已死后,本已心灰意冷,但是突然知道了自己的挚爱在临终前留有一个子嗣,便起了补偿的念头,使人将那婴儿换入宫中,在求子红卷上伪造了记录。然而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杜谦的儿子不可能和他长得相似,这就会使人产生怀疑,就算他将来将帝位传给了这孩子,估计也坐不久。但如果能有一个人,稍稍改变这婴孩的脸型,问题便迎刃而解。
冯子冀大概就是完成这项工作的人吧?事后先皇必定会将所有的知情者灭口,而冯子冀为了活命,就干脆连自己的相貌也给改了,隐姓埋名十多年,这才逃过一劫。
如果真是这样,冯子冀就是这秘密中最重要的一环。一定不能让他落到任何人手里。
我付了大量的酬金给段熙和,要他们飘渺宫保护好冯子冀,不能让任何外人见到他。
后来欧阳琪又约过我见面,但是我推脱说染了风寒没有去。虽然心里清楚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