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
现在北川已经被杜冷收复,所以我们已经算是完全脱离了危险。
段熙和说他曾经用飞镖钉了一张字条给小皇帝他们,让他们在北川等我,我有些紧张,不知道小皇帝有没有收到那张字条。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是又怕知道了答案后,自个儿会受不了。
进城之前我就着一片开满了水仙的水塘洗去了脸上的易容。黄灿灿的水仙上凝结着晨间的朝露,荡漾着一层氤氲的水汽。我看着自己倒影在水里的脸,还有从颈畔垂落的长长头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离两年前的自己那么遥远了,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那张脸看起来憔悴又苍白,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光彩。
我现在已经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没什么才华,人也不够善良,这次在北川又经历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用一个矫情点的成语来形容就是“残花败柳”,而小皇帝才刚刚二十出头,长相俊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是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身边姹紫嫣红的,哪一个不比我出众?
我好像确实配不上他。可又憧憬着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这样会不会太痴心妄想了?之前又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会不会遭报应呢?
“杨钧天你是在洗脸还是在如厕啊?怎么这么久啊??”段熙和在那边大声喊着,成功打散了我的思绪。我发现我最近越来越爱想这些有的没的,大概真的是岁数大了,开始患得患失了吧?
我收拾心情,重新挂上笑脸,登上马车朝着北川城驶去。
第 64 章 。。。
进城前段熙和先进到城中打听了下,听说小皇帝已经班师回朝,但是已经命北川王留下等我,与我一同入京。
听说他没有亲自留下来等我令我有些失落,我一个人被关在牢里那么久,他都不想亲自见我一面么?
一面懊恼着,一面又在宽慰自己,现下战事初定,他已经离开宫中太久,恐会生变。即刻班师也是不得不为。我实在没必要在这儿自怨自艾的像个怨妇。他令北川王亲自留下来等我,已经是格外的重视了。
段熙和却说他不能和我一同进城。直到目前为止他在宫中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如果见到了北川王就是自爆身家,断了自己在宫中的路。
我将那只短笛放到他手里,“对不起,我把你笛子弄成这副德行了。”
他拿过来看了看,不在意地别在腰间,“没事儿,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再做一支就好。”
“小段,没有你我真不知道会死得多惨。感觉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完呐。”
“哈哈,有什么可还的。要不是我带你出来,你也遇不上那么多危险。要说起来还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苦了。”
“本来保护我也不是你的职责……”
“好了,咱都认识这么久了,就别说这些了成不?”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时间眼神认真非常,“钧天,虽然知道说了没用,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别陷得太深了。”
他的话令我有些动容,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拿我当朋友的,但是此时此刻真的为能在宫中结交到这么一个友人庆幸。
我点点头,“我记下了。”
他微笑着一点头,然后一个回旋飞身上马,他的容颜被阳光模糊,看起来一如初见。
“小杨,宫中见。”
“回见。”
与他分别后我便进了北川城。战火燃尽后留下的疮痍满目依然,但是已经没有了上一次到处弥漫的恐惧和绝望。经历了战火洗礼的人们表情麻木,好像已经被杀戮和恐怖抢夺了灵魂,我牵马走过一段段的残垣断壁,两侧都是被摧毁的房屋,人丁零落,已经不见了我最初来到北川时看到过的繁荣。
北川王将我安排进行馆,两天之后便随着浩荡的皇家车队向着鹿京进发。我重新披上华丽的孔雀蓝纱罗衫,将长发绾成宫中人常绾的样式,装饰上金银发饰,之后坐上富丽堂皇的车辇。之前几个月的颠沛流离立刻变得像梦一样不真实,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深入敌国,当过俘虏,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去。
一想到即将能见到小皇帝了,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
翠华摇摇,行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鹿京之外的郁县,然而此时车队却倏然停滞下来,有人向我禀报,说是京中有变,陛下有旨,说是要我去县城内与他会合。
去县城的路上,我才从前来传召的侍官那里听说了宫中的一系列变动。原来在小皇帝玩失踪的时候,以围猎为名与魏王爷一同离宫数月的欧阳琪忽然回朝,并且宣布小皇帝并无资格继承皇位,因为他并非先皇的亲子!
我听了脑中轰隆一声。
怎么会?这个秘密,不是只有我和那个名叫冯子冀的整骨师知道么?!
小皇帝的军队无法入京,因为魏王爷调动了他封地的驻军,已经将鹿京和皇宫完全占领。加上他们此时搬出小皇帝的身世问题,强行攻城便会被冠上做贼心虚之名。于是小皇帝下令暂时驻守在郁县,再做打算。
现在他人正暂居郁县临时改造的皇家行馆内,大军统统驻守在县城之外静待调遣。我由侍官引路,进入一扇有着朱红色门柱的广亮大门,后面庭院俨然,只不过并无多少皇家的气派。所有的檐瓦都是最近才翻新的样子,抄手游廊上的壁画和柱漆大概都是新漆上的,鲜亮无比。
小皇帝就在堂屋里等我。遥遥地就能看到他身着朱砂长衫的身影,我心跳如鼓,这感觉令我自己都惊异。明明已经两年多了,怎么每一次见到他还是会有初见时的紧张。
我向他行礼,“钧天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钧天。”他叫着我的名字,把我扶起来。我诧异地发现他的眼神中似乎有着几许躲闪。
“钧天,你……还好吗?”
“我很好。是我朋友把我救出来的。”
“朕原本安排了人去救你,没想到他们没有找到你,说你已经被人救走了……”他似乎有些急切地解释着,“对不起,让你在牢里受了那么久的苦。你受委屈了。”
看来他不知道我差点病死在牢里这件事。我心里有点儿发酸,不过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他不知道也好。我笑得没心没肺,“没事儿,正好多睡了几天觉,管睡管饭的,比在外头还舒服。你没事就好。”
他目光微闪,忽然避开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那一瞬在他瞳孔深处闪过的东西,是不是他最真实的情感,不过这一次我确实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他的愧疚。
这就说明,他心里还是很在乎我的。我感到一阵近乎救赎般的释然。
当晚,我们极尽缠绵,就好像最初的那一晚一样疯狂。我们忘情地吟哦着,汗水湿透了鬓角,他白皙而美丽的身体在微光中起伏战栗着,完完全全地充满着我。我仰着头,看着他年轻而美丽的面容,感觉到一种安详的幸福。
事后,我侧着身望着他,手指轻轻划过他汗湿的额头。他侧过头来看着我,痴痴地笑,“你盯着朕看什么?看得朕都毛了。”
“陛下您好看呗,看得臣下都流口水了。”
“哈哈哈,刚刚这么折腾,你还有力气流口水啊?看来是朕不够努力?”
“别呀,陛下您已经很努力了。要不,这次换臣下来努力一次?”
他一下子压到我身上,“恶狠狠”地看着我,“门儿都没有。”
笑闹了一阵子,我们都有些乏了。身边没有留人伺候,小皇帝亲自吹熄了灯烛,静静地从背后环住我。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到我的脊背上,与我的心跳合在一起。
“雁书……”
“恩?”
他竟然真的答应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这么叫他的名字……
我暗中扣住他的手指,低声问,“宫里现在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那种无稽之谈,朕倒要陪他们玩玩。”
我默然。他自己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么?可是如果他不知道,越途又怎么会死。
他是以为我不知道,所以才假装的吧。
如果他知道我已经得知他身世的真相,他会不会杀了我,就像杀了越途那样?
我继续问道,“他们手上,是否有证据?”
他似乎把头往我背上埋了埋,炙热的鼻息骚动着皮肤表面,“他们手上有个名叫冯子冀的整骨师,说是能证明我不是我父皇的孩子。”说着,他哼笑一声,似乎在表示蔑视,“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我一愣。
冯子冀,我不是已经交给飘渺宫看管么?为什么会到欧阳琪手上?
难道飘渺宫……可是段熙和的态度又不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僵硬,小皇帝微微抬起上身看着我,“钧天,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不明白他们找个整骨师干什么。”
“都是无稽之谈,不谈也罢。”他重又躺下,环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别说了,睡觉吧。”
他的鼻息渐趋平缓悠长,我却是一夜无眠。
这样看来,欧阳琪一定已经把小皇帝的身世给抖落出来了。我隐约觉得,这秘密的败露,跟我有很大的关系……
若不是我委托飘渺宫做了太多事,让他们得知了太多秘密,他们也不会有机会与欧阳琪联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段熙和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必须要见一见他……
第 65 章 。。。
之前听段熙和说过,飘渺宫的主要据点都已古董店作为掩护,如果有客人上门都有特殊的暗号。通常是客人说一句“有螭龙双耳珐蓝长颈瓶么?”然后对方会对一句,“双耳的没有。”这时候客人需要再说一句,“单耳的也好,要青铜胎的”,然后古董店的伙计会引着你进入一间封闭的房间,详细了解任务内容。
我遣人问遍了郁县附近的古董店,终于打探到了飘渺宫的据点。侍官按照我吩咐的将任务的迷信交给“收信人”,并且押下大笔的定金,要求那人务必将这任务交给闵叶,也就是段熙和。飘渺宫保密的口碑一向很好,如果雇主指定了刺客,那么其他的刺客绝对不会擅自拆信。不过以防万一,我仍然只写了让段熙和第二天子时到县城外的九里亭去等我。
子夜时分天色晦暗,已经戴上冬日凛冽的夜风刮来一片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