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然醒过来,翠铃正分帘进来,手中拿着梳洗的物件,见他正坐在床上伸懒腰,喜道:“殿下醒了?”
李然点了点头,冷不防听到一阵捣鼓之声,却是他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翠铃掩嘴一笑,道:“还是让奴婢先伺候您更衣梳洗吧。”
说着,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李然盯着她瞧了会,啧啧叹道:“一个个都这么仪态万千,你们这的规矩还真要人命。”
翠铃听他说得有趣,俏皮一笑,道:“殿下何必打趣奴婢呢?”
李然但笑不语地望她一眼,径直从她手中接过清水漱了漱口,又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道一声行了,作势要去换衣服。
翠铃一脸惊惶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道:“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
“行了,我自己穿。”
方说完,只见对方目中一红,一脸委屈地说:“殿下是嫌奴婢粗手粗脚么?”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眼,道:“我不习惯。”
“可您从前不也是让人服侍着吗?”
那丫头一脸祈求的可怜样,他也不好再推辞,只得一脸尴尬地任由她红着脸伺候他换了亵衣和袍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宫女并一个小内监端着膳食进了来,与此同时,外头有人来报,称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他颇为不解扫了眼翠铃,那丫头脸上亦有愕然之色,正要说话,赵妍已经雍容华贵地进来了,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见到的人,正是那享誉十一国的南琉璃然。
帐帘一被掀开,二人四目相对,饶是赵妍再如何处事不惊,亦被惊得微微变色,翠铃到底机灵,几个快步过去,朝她福了福,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赵妍敛一敛容,道了声起来,复又迎上对面那人的视线,颇有些意味不明地叹道:“本宫先前还在纳闷,究竟是何等倾城之色,竟能让陛下如此牵肠挂肚,却原来是这般,难怪了。”
这一声感慨万千,李然盯着她瞧了片刻,淡然一笑,道:“苏沫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事到如今,要想安然脱身,自然要少树敌,且照翠铃刚才的态度来看,这女人在西平后宫的地位显然不低,否则翠铃那丫头既然有圣谕在身,怎么可能随便让人闯进来?
“本宫今日来,是想告知公子一声,宫中流言已尽数除去,往后你也不必太过顾忌。”
这话说得漂亮之极,且不乏母仪天下的雍容之态,他心中疑惑不减,暗忖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遂故作无知地扯嘴一笑,道了声多谢,又一揖到地,真正是做足姿态,给足面子。
二人闲聊一番,赵妍告辞离去,她前脚方走,殿外候命的小内监还未来得及通传,那艳丽无方的女子就闯了进来,他当时正在喝粥,听到身后混乱的声响,转身去望,这一转身,愣是将对方惊得忘了言语。
良久,才咬牙问道:“你是……男人?”
听那语气,也不知是惊诧多些,还是气恨更甚?
风起云涌第十二章
李然微一挑眉,并未开口,翠铃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这位便是近来十分得宠的姌昭仪了。”
这女人其实不过就是个二十不到的毛丫头,他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再说,燕姌冷笑一声,一脸的不屑。
“本宫还道是如何倾国倾城的佳人迷了陛下的魂,原来竟是个男宠!”
李然眸中锋芒一闪而逝,俊美双目微眯,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那头翠铃强笑着迎上去,道:“昭仪娘娘是金贵之身,不必为了一些小事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语毕,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她的小腹,燕姌轻扯嘴角,道:“的确,本宫如今已身怀龙嗣,是没必要争这一时的风头。”顿了顿,又道,“这永安殿住得虽舒服,可你好歹也掂量下自己的斤两,千万小心啊!”
李然暗自叹了口气,暗忖这西平后宫的女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其实哪一国的后宫不是如此,只不过他在北烨地位尊贵,自然无人敢来挑衅,如今到了西平没名没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望娘娘谨言慎行,奴婢受陛下嘱托,万万不得让任何人前来打扰我家主子清净,若无要紧之事,娘娘还是早些离去吧。”
燕姌面上一沉,眸光似刀子般朝翠铃掷去,翠铃倒也够胆,挺直了腰身与她对峙,却听李然轻笑一声,道:“没事,让她继续说,这话听着很有趣。”
她显然没料不到对方会如此四两拨千斤地一语带过,暗自恨得咬碎了一地银牙,却又碍着圣谕不敢越界,放了两句狠话,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李然眯眼盯着她远去的身影,叹道:“这可真是个急性子。”
翠铃颇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她不过是仗着自己近来得宠,如今又怀上了龙嗣,这般嚣张跋扈,真是让人不忿!”
李然以手支颐盯着她瞧了片刻,末了轻笑一声,颇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你很看不惯她?”
翠铃惊觉自己失了分寸,忙矮身跪下,道:“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
李然伸手虚扶她一把,又朝她眨了眨眼,道:“慌什么,其实我也不待见她,我们彼此彼此。”
对方好半晌才会过意来,忍不住噗哧一笑,嗔道:“殿下可真是狡猾得紧,白白套了奴婢这么多话,又害得奴婢虚惊一场。”
李然失笑,夹了块桂花糕递给她,道:“我道歉,可以了?”
翠铃面上一红,呐呐道:“殿下不必理会奴婢,奴婢不过是……”
“行了,你我也不是认识一两天,还客气什么。”
翠铃掩嘴狡黠一笑,笑罢又正一正容,一脸小心地问:“殿下莫不是想让奴婢助您逃脱吧?”
李然目中一动,轻咳一声,似真似假地问:“真有这么一天,你会不会帮?”
翠铃垂首沉默片刻,末了轻声道:“殿下,奴婢是万万不能背叛陛下的。”
她神色无措,李然暗自叹了口气,深知此计多半是行不通,暗忖还得另想他法,道:“说笑的,这么认真干嘛?”
“殿下且饶了奴婢,别再吓人就行。”
李然了然一笑,低头喝粥不再言语,心中却是百回千转。
苏沫来到永安殿时,李然已经睡下了,翠铃见了他,低声禀道:“殿下,今晨姌昭仪和贵妃来过了。”
“她们来做什么?朕不是一早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得进殿打扰?”
他神色冷峻,翠铃忙矮身跪下:“陛下息怒,是奴婢失职,只不过……”
“说。”
她犹豫再三,道:“来的是两位主子,奴婢不敢拦,贵妃娘娘对殿下却也恭敬,姌昭仪则着实说了些难听话,很是不堪入耳。”
“说了什么?”
“奴婢不敢说。”
“说!”
“昭仪说……殿下只不过是个……男宠,还说殿下……不配住这……永安殿……”
苏沫越往后听,眸色越冷,恨道:“昭仪?她哪里配做这个昭仪!”
“陛下息怒!”
“去!传朕的旨意,姌昭仪降为美人,剥其封号,即日起禁足,没有朕的口谕,不得迈出殿门一步!”
恭槐安应了声是,正要领命而去,那头李然一脸淡然地从内殿走了出来,道了声等等,恭槐安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脸色铁青之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气话而已,我没放在心上。”
翠铃见苏沫眉眼间略有犹豫之色,忙道:“殿下有容人之心,却未必人人都如您这般宽宏大量!”
李然深深望她一眼,道:“不过是个女人,我不跟她计较,你也别放在心上。”
翠铃略一怔,垂首不再言语,李然不再多言,抬眼望向苏沫,道:“小事一件,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恭槐安在一旁赔笑道:“奴才觉得殿下所言在理,后宫人多口杂,此事若传了出去,知情的自然拍手称快,不知情的却只会说殿下恃宠而骄,请陛下三思。”
李然虽然对他口中那个“恃宠而骄”很不感冒,却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苏沫皱眉想了想,冷哼一声,翠铃见他不欲追究,目中略一黯,李然将她的神情瞧在眼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进了内殿,苏沫挥一挥手,示意众人退散,自己则跟了进去。
他进去时,李然正在喝茶,遂挑了个位子坐下,道:“说了这么多,是该渴了。”
如此闲散的神色,倒依稀有了些当日在金满楼时的样子,李然淡淡扫他一眼,道:“好歹也是你中意的女人,没必要这么狠吧?”
苏沫眉眼一皱,道:“朕能宠她,自然也能废她,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又如何做朕的妃子?”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李然无言,苏沫将他眉眼间的不齿瞧在眼里,反唇相讥:“你道姓江的比朕好到哪里?”
李然倒也没被他激到,叹一口气,一脸淡然地说:“好的不比,专挑差的。”
苏沫全然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一说,先是失笑,继而抚掌大笑,笑声欢畅之至,尔后凑近他颇暧昧地问:“说了这么多,可是想劝朕少拈花惹草?”
“你想多了。”
他神色平静沉着,苏沫却越发来了兴致,凑过去问了又问,李然索性闭口不言,和衣睡下再不理会。
这一夜,顾忌着弁和的嘱咐,二人依旧相安无事。
再一次收到柳俊的消息,苏沫气得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上,久久不曾言语,正这时,恭槐安在外禀报,说辅相来了。
司卫进殿来时,苏沫正负手站在御案后,他恭敬地朝座上那位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有消息了。”
苏沫神色一凌,司卫将手中密奏交予恭槐安,恭槐安躬身呈上,苏沫冷着脸打开一瞧,片刻后眼中就见了笑。
“可属实?”
“千真万确,东岳虽无异动,但会宁既然敢滋事,想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如此,倒真有好戏看了。呵呵,北烨江诀,朕倒要看他如何应对!”
这一声阴冷难测,在殿内回荡开来,渐渐消失在那汉白玉长阶的尽头,司卫凝神,思索片刻后道:“现如今,我方不如作壁上观。”
苏沫负手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末了在案前站定,道:“去传朕的口谕,让左右统帅即刻进宫面圣!”顿了顿,沉声问道,“丹丰战况如何?”
恭槐安道了声是,不敢多做耽搁,带着口谕出殿去了,司卫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