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在良久的静默后,沉声道:“此事并无异常,朕心中有数。”算算日子,如今已八个月有余,姓江的如何舍得?
康平见他目中有怅然之色,走近一步,低声道:“如今北烨势强,臣有一计,或许能令其乱了阵脚。”
“哦?”
苏沫收敛心神,直直朝他望过去,康平又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与他耳语一番,苏沫眉眼一皱,挑眉问:“让朕与他合作?”
康平退后一步,恭敬回道:“正是。”
苏沫凝眉,未点头也未摇头,康平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坦然:“合作只是权益之计,待他日时机成熟,再大举东进也未尝不可。”
“你担心朕凭一已之力,斗不过他北烨江诀?”
“自然不是,只不过为保万全,臣以为此计可行。与虚名相比,到底是大好江山重要,陛下以为对否?”
他语调平缓,面上全不见慌色,苏沫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龙纹扳指想了许久,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敢讲。”
康平躬身一拜:“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陛下与西平大业,若能辅佐陛下,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也算不枉费陛下的一番器重。”
他神色郑重,苏沫沉默许久后挥了挥手:“兹事体大,容朕好好想想。”
康平淡笑着应了声是,后又想起一事,凑近苏沫低声说了一番,苏沫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吩咐拱槐安宣人来见。
少顷,那貌美如花的女子进了来,见了苏沫伏地一跪:“陛下。”
苏沫淡淡扫他一眼,叩了叩桌沿,那女子起身,上前几步,在桌前站定,苏沫招了招手:“过来。”
王素欣走上前去,苏沫伸指在临阳所在之地敲了敲,一脸莫测:“你是杏林人氏?”
“正是。”她答得镇定,苏沫侧目望着她:“听你的口音,似乎不像。”
王素欣噙首,双眸低垂,神色楚楚动人,苏沫嘴角含了一抹深沉的笑,以拇指抬起她的下巴:“混来朕身边,可是想救你那没用的老子,项欣素?”
项欣素两颊一红,面上有被戳穿的不甘和难堪,苏沫深笑,手上力道不减反增:“项启能有你这么个女儿,也算老怀安慰。”
“求你,放了我父皇。”
“放了他?呵,朕看你还不明白状况,当初可是他主动来投靠的朕?”
“卑鄙无耻!”项欣素边骂边奋力挣扎,苏沫非但不恼,反而笑着刮了刮她的脸颊:“竟如此泼辣,不过朕喜欢,太容易被驯服,就没意思了。”
“放手!你这个昏君!”
如此疾言厉色,竟惹得苏沫朗声大笑 :“朕的后宫正缺了像你这样的。”
项欣素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撇开眼不再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苏沫笑着凑过去,低声问:“你不怕朕?”
“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既然来了,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要怕你?”
苏沫似乎是真的生了兴致,眉眼间笑意渐浓:“人人都怕朕,你倒是个例外。行了,朕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下去吧。”
他松开钳制着对方的两指,项欣素站在原地不肯离去,抬头问:“你能否饶我父皇一命?”
苏沫桃花眼一眯,盯着她瞧了片刻,不答反问:“你有何资格跟朕谈条件?”
“我有袁氏密谱在手。”
苏沫挑眉,显然不信,项欣素傲然一笑,低声念道:“袁氏造云梯,由车轮、梯身、钩架组成。底架以木为床,四面有车棚屏蔽,以生牛皮加固,可抵御矢石的伤害。下置六轮,可移动。梯顶有钩,用以钩援城缘,梯身可上下仰俯,主梯之外,增设一具可活动的副梯,以便枕城而上……”
她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苏沫下意识凝神细听,不听还好,一听之后就被唬得愣了神。
“此物你如何知晓?”
“袁氏第三代传人袁仟,乃是我的启蒙恩师。”
“有如此人才在手,竟然还沦落到被他国欺凌,如此‘能耐’之举,也只有项启干得出来。”他语带嘲讽,项欣素目中一痛,良久不曾言语。
苏沫沉笑,伸手将她搂过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谅临阳的城墙再如何结实,也有被撬开的一日。到那时,你总逃不了了。”
项欣素蓦地一抬头,恰好与那眼带桃花之人四目相接,但见对方目色深邃,眸中点漆成影,将她的脸倒影其中,不由红了脸。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皱眉,扫了眼那倒尽胃口的东西,踢了踢身旁候着那人的脚:“你丫就不能不这么勤快?”
小六子望着他,一脸委屈:“殿下,这是嬷嬷吩咐下的,奴才也没法子呀。”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李太医说过,这汤药一滴也不能剩,否则必定失了药效,对殿下和小殿下大大不利。”他照搬照抄说来,一脸的煞有介事,李然低头又望了眼那黑漆漆的东西,神色犹豫:“少喝点行不行?”
“殿下,良药苦口哦。还是说,您连喝一碗药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是,感觉多了点。”
“殿下,讨价还价可不是好习惯哟。”娘娘腔边说边伸了一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李然双手环胸往榻上一靠,显然在喝与不喝,喝多与喝少之间徘徊。娘娘腔见他面露犹豫,以帕掩嘴咳了咳,翘着兰花指将药碗拉到他手边:“您呐,就是这毛病不好,得好好改改。”
李然揉了揉眉眼,无奈地伸出手去,方碰到碗口,顿觉事有异常,抬头盯着那娘娘腔瞧了良久,尔后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子,重新长过胆了?说话挺冲的啊?”
小六子“哎呦”痛喊一声,缩着脖子告饶:“殿、殿下,方才奴才多有僭越,您老莫怪呐!”他神色讨好,一脸狗腿相,跟先前义正辞严的模样大相径庭,边说边喊:“哎呦!殿下饶命!饶命啊!”
“刚刚不是挺来劲?还冲我嚷?”
“奴才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他连番求饶,李然才笑着松了手,还不忘伸指弹了弹他红肿的右耳:“你小子上辈子是不是属龟?”
娘娘腔讪笑,恰逢江诀处理完正事回来,见了他二人间的情形,无声一笑,抬了抬手指示意小六子下去。
小六子得了圣谕,忙不迭打了个千,躬身退出殿去,活似里头有豺狼虎豹一般。事实上,李然那脾气一上来,他小子也确实没什么好日子过。
江诀在李然身旁坐下,将药碗端起来,舀了一勺试了试温,笑道:“已经不烫了,来。”
李然从他手里接过药碗,咕咚几口灌了下去,末了嫌恶地抹了抹嘴角:“真他妈难喝。”
江诀失笑,捏了枚梅子塞进他嘴里:“甚好,一滴不漏。”
李然撇了撇嘴不欲多说,待口中药味没那么浓,想起一事,正色问:“辰裴那边什么情况?”
江诀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道:“打得顺风顺水,几乎没遇上阻碍。”
“东岳还没有动静?”
江诀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封密报,李然打开来看了看,沉声道:“没动静不代表就是好兆头。”
江诀点头,负手在殿内踱步:“业楚残兵不足为惧,倒是岳均衡能如此不动声色,着实可疑。”
李然叩指在案头:“别忘了还有个苏沫,那家伙也不是善茬。”
江诀沉吟不语,李然思索片刻,沉声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他边说边望了眼架上的地图,“如果东岳和西平同时出兵,这仗会很难打。”
江诀伸指在西平的版图上敲了三敲:“不必费事,集中兵力直击西平,文岳大军可顺势向南进发,呈围攻之势。留国那边,朕之所以半分兵力未动,正是出于此种考虑。”
李然困惑地揉了揉眉眼:“既然你一早就有打算,为什么要把子辛派出去?”
江诀点了点庆原边境所在之地,目色隐晦:“以防尹谦使诈。”
“什么意思?”
“庆原名义上虽已出兵刈陵,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如今看来还是未知之数,且固守临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子辛此去,旨在遏制庆原回援。如此,可明白了?”
李然了悟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的确很有道理。
正这时,丁顺进殿来通报:“陛下,河阳来消息了。”
江诀略一怔,抬了抬手指,丁顺喊了声宣,一人进来,屈膝跪下,垂首将手中奏折呈上,江诀翻开一看,眉眼一凝,李然心有疑惑,拿过来草草扫一眼,蓦地一惊:“怎么会有叛军?”
“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显然不是巧合,必定有人从中作梗。”
“你是说苏沫?”
江诀颔首,眉眼越皱越紧:“他想玩什么花样,朕多少能猜到。”
李然揉了揉眉眼:“靠!居然玩阴的!”
江诀脸色渐沉,将手中棋子扔在盘上:“河阳乱不得,只能让文岳那边回援。”
“西平在盘龙踞人马不少,不会有问题?”
“尹谦打的是什么主意,朕心中有数,调遣少量兵马应该对文岳构不成威胁。”
李然见他面有笃定之色,点头不再多问,随手拿起京师送来的折子看了看,道:“殷尘很有一套,向化那事就这么搞定了?”
江诀淡笑,李然随手将折子往案上一扔:“粮食够不够?”
他也是随口一问,江诀略一皱眉,复又牵强一笑:“暂时不成问题。”
李然双眼微眯:“真的?”
江诀笑着打了个过门,眉眼间却藏不住都是心事。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五章
'西平边城句瞀'
将军府内,一人着东岳便服站在大厅中央,此人身形矮小,约摸五十上下,蓄长须,神色紧张。
苏沫扫一眼左侧站着的康平,康平会意一笑:“贵国的意思,可是想与我国结盟?”
“我国诚意拳拳,不知贵国意下如何?”
苏沫桃花眼一眯,脸上有笑,眸中全无:“朕不明白,与你东岳合作,有何好处?换言之,倘若朕不答应,又有何损失?”
他斜倚在高椅上,眸色锐利,那姓齐名睿之人几乎被望得一凛,苏沫见他面有惧色,就笑了开来:“怕什么,朕还没说不答应。”
康平笑着附和:“特使无须紧张。”
“受我陛下所托,下臣只盼此行能不辱使命,对上有所交待,一切自然都在贵国点头之间。”
苏沫淡笑着点了点头:“此事朕会考虑。来人,带特使下去歇息。”
恭槐安躬身进来,朝这位东岳特使比了个请的手势,齐睿犹豫再三,终是抬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