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槐安躬身进来,朝这位东岳特使比了个请的手势,齐睿犹豫再三,终是抬脚离去。
苏沫扫一眼底下站着那儒雅之人,眸中笑意满满:“想不到朕还未开口,他倒急切地送上门来了。”
“既然如此,陛下不妨来个顺水推舟。”
“也不是不可以。”
所谓模棱以持两端,或许就是他眼下的态度,康平抬眸望过来,目中隐约有不解之色:“莫非陛下还有犹疑?”
苏沫魅惑一笑,点了点案上的羊皮地图:“太过急切,免不了让人占去上风,吊他一吊,方能增加谈判的筹码。”
康平会意地点了点头:“北烨虽为劲敌,东岳也不是省油的灯,如今看来,岳均衡此人精于谋算,他朝针锋相对之时,势必得小心防范。”
“自然……要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恭槐安去而复返,进来后将那东岳使者的反应细细说了一番,苏沫越听越开心,末了冲康平挑了挑眉,道:“看来他已是心急如焚。”
康平笑着点了点头,苏沫面目欢愉地喝了会茶,复又想起一事,笑着问康平:“她肯说了?”
“呵呵,父女既已相见,也算遂了她的心愿,自然没有不合作的道理。”
“倒是个孝顺的。”
“想不到项启虽无用,生了个女儿倒也可堪大任,如今云梯已造了一半,臣已亲自去瞧过,的确非同凡响。”
苏沫满意地点了点头,目中有蓬勃而饱满的笑意,康平又道:“她既是丹丰公主,势必对明华宫熟悉之极,有此女在手,他日攻城必定事半功倍。”
“都是你的功劳。”
“呵呵,臣不敢居功。”
康平一提,苏沫就生了兴致,索性移步去瞧那云梯。
彼时项欣素正在指挥工匠搭云梯的副架,见了那身着绣九龙宽袍之人略一怔,不情不愿地欠了欠身,算是见了礼,一干工匠早已伏地跪下叩拜,只她一人杵着,很有些特立独行。
恭槐安见她如此桀骜,正要呵斥,苏沫伸手示意他无须小题大做,一脸是笑地走上前去,伸指在那云梯底座上叩了叩:“项启竟放着你这么个宝贝不用,真是可惜。”
项欣素全然没料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面上一红,撇开脸去不应,康平轻笑着走上前来,在苏沫身后一步远处站定,道:“可见当真是天佑西平,陛下福泽绵长,实乃天下之福。”
“摇尾乞怜!”项欣素冷哼,一脸的不屑,康平也不恼,笑着侧脸去瞧那神兵利器,苏沫抬了抬手指,示意众人起身,又逛了个来回,这才尽兴离去。
恭槐安跟在他后头,见他目中满是笑意,小声问:“陛下,今晚是否要召她侍寝?”
苏沫不语,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良久后才淡淡点了点头,瞧神色也不知喜不喜欢。
夜色如水,一圆明月高悬中天。
项欣素进屋来时,苏沫正拈了酒杯站在轩窗下,望着一天的皎洁月色发怔,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他一向警觉,这么无知无觉的模样,倒让项欣素愣了愣。
她在原地站定,垂首等着那人宣召,直至两脚站得有些发麻,都没等到回音,心念一起,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方要触到那人的袍角,苏沫蓦一转身,见了她一阵失望:“是你啊。”
“你在等人?”她脱口问来,苏沫淡淡扫她一眼,往榻上一倚,继而招了招手:“过来。”
他阖眼躺着,宽袍垂地,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她犹疑片刻,轻步上前,在距离长榻一步远处站定。
良久的静默后,苏沫才侧脸直直朝她望过来,眸中有斑驳的光影,项欣素面上一红,呐呐问:“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你说呢?”
“我不知道。”
苏沫轻笑,叩了叩榻沿,示意她过去,项欣素垂首又往前走了一步,正要止步,冷不防被人一拉,面朝下跌进了那人怀里,她下意识要挣扎着起身,却听那人哑声道:“别动。”
此话一说,她果然就没再动,有轻笑声从头顶传来,伴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苏沫抱着她躺在榻上,幽幽问:“听说明华宫内藏有一块传世白玉,一人长两人宽,是也不是?”
项欣素脸上又一红,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苏沫双眸一眯,又问:“项启将它放在何处?”
“寝宫内。”
“寝宫?他会如此浪费,只当铜镜来照?”
他方问完,项欣素脸上已红了个透,苏沫将她局促的神色瞧在眼里,了然一笑,叹道:“好一个藏宝数珍的明华宫,朕日盼夜盼,等的就是将他收入怀中,如今看来,离那一日已不久远。”
“陛下以万金千珠织就的金缕衣,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必临渊羡鱼?”她语带讽刺,苏沫却笑了开来:“你不懂,他……是特别的。你不是朕,如何能明白?”
他语无伦次,项欣素不明就里地抬头望过去,但见那秋水双眸中有柔波涌动,一时间竟忘了侧目。
'丹丰都城临阳'
丁顺领了个人进来,竟是远在邻溪的曲烈。江诀见到他全不见惊讶,直截了当地问:“邻溪形势如何?”
“业楚四万残军已退,我军还剩七万有余。”
江诀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不负朕之所托。”语毕,敛一敛容,又问,“辰裴如何?”
曲烈躬身一拜,道:“尽心尽力,并无异样。”
“如此,朕也放心将兵马交给他,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回邻溪,留在临阳助阵。”
曲烈略一愣,眼下临阳安全之极,倒是辰裴那边少不了他出谋划策。他抬眸望向江诀,面上有不解之色,江诀沉吟片刻,道:“方才收到探子来报,西平在河阳动了些手脚,只怕很快就会有一场恶战。”
他语气郑重,曲烈了然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恰逢李然从内殿出来,听了个话尾,皱眉问:“这节骨眼上如果你不在,辰裴挡不挡得住?”
曲烈无声一笑:“殿下放心,他有七万兵马在手,纵使东岳大军压境,少说也能拖上十数日。”
李然见他神色淡然,全无忧色,暗忖他既然这么有信心,应该不会有差,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江诀抬了抬手指,示意曲烈坐下再说,曲烈倒不客气依言落座,淡淡道:“河阳受流匪滋扰已不是一两日之事,但一向不成规模。此次居然闹到需要上报的境地,想必不是普通的祸患这么简单。尹谦会想到这么个混水摸鱼的伎俩,想必身边定有高人指点。”
江诀盯着案上的龙头镇纸望了良久,沉声道:“你速派人去句瞀打探,朕倒想知道,是何人如此能耐。”
曲烈应下,江诀犹不放心,又将细节一一说来。
李然坐着听了一席话,觉得腰酸背痛,索性起身出去转一圈,方走过回廊处,就撞上了久候不得召见的孟兆坤,他不无诧异地望了眼老头子,问道:“怎么这副模样?”
孟兆坤苦着老脸朝他拜了拜,低声道:“回殿下,是新开的两个郡出了些麻烦,臣特来请示。”
李然挑眉,掩去一脸的惊讶,招手示意他跟上:“边走边说。”
“殿下,臣正等着陛下召见。”
“里面有人,一时半会也轮不到你,先跟我说说。”
“这……”孟兆坤面上犯难,李然眯着双眼低头扫他一眼,问道:“怎么?我不能听?”
“不不不,臣不敢。”
“那就说说。”
他语气虽淡然,孟兆坤却知道,此人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再三权衡后,抬脚跟上去,边走边道:“是这么回事,日前伍城那边捎来消息,称种粮一事出了些状况,臣特来请示。”
“伍城?”
“伍城为新增的郡县,是向化百万人口移居之地。”
李然哦地应了声,又问:“水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还有问题?”
“殿下所言极是,只不过这一回的状况与土质有关。”
孟兆坤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个折子来,李然接过去扫了个来回,心中已是了然,末了将折子扔还给老头子,老头子越发苦了脸道:“自向化地动后,京师存粮已日日见少,如今粮仓既毁,北方荒地若要出粮,少说也要一年,臣只怕……”
“怕什么?”
“怕……熬不过今岁。”
这样的大实话,他也就敢当着李然的面说。李然点了点头,道:“一年太久,有再多的存粮也不够。”
“殿下所言极是,如今战事吃紧,正是大量需要粮草之时,向化灾民日日的吃穿用度亦少不得,救济只能一时,更何况照伍城那边的奏报来看,改变土质只怕不是一年半载之事。”
他一个劲地喋喋不休,李然揉了揉眉眼,伸手示意他打住:“行了,挑简单的说。”
孟兆坤后知后觉地讪讪点了点头:“唯今之计,唯有解决土质的问题,方能一劳永逸。”
李然凝眸,磨娑着下巴想了想,道:“土质这东西太专业,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孟兆坤神色一振,喜道:“有,是否要宣他问话,殿下?”
李然说了声行,少顷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实青年跟在小六子后头进了来,李然挑了挑眉,低声问孟兆坤:“就是他?”
孟兆坤尴尬地抱拳一咳,李然将老人上上下下瞧了一通,末了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说。
来人走近了躬身一拜,道:“参、参、参见殿、殿、殿下。”
吓!不仅是头熊,还是个结巴。
“殿下,他平日里并不如此,想来是初次得以召见,难免为天颜所慑。”
“他叫什么?”
“此人姓秦名义,乃是新科状元,如今任农监之职。”农监究竟是什么职位,李然自然不清楚,听名字应该跟农业脱不了干系。
他招了招手,示意那熊似的状元郎走近些:“伍城郡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回、回、回殿下,依、依、依臣之、之、之见,应当、当、当施以交、交、交替耕……种之法,比、比、比方说,养家、家、家畜,用其……排、排、排泄物润、润、润泽农田,再以草、草、草泥养……之,或、或、或许……可行,倘、倘、倘若再……”
只两三句话,五十个字不到,从这位状元郎口中说出来,就整整用了三分钟之久,更何况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六章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听了半晌,走神半晌,太阳穴上止不住一个劲地隐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