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近隆冬,风吹在脸上刮得人生疼,火把立在墙头亦被吹得呼哧作响。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夜色已深透,伸手不见五指,李然拿着“望远镜”往西看了又看,依旧没看到信使的身影,心略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时早过了他与曲烈约定的时间,曲烈那边却是音信全无。
李然站在城楼上,神色有些肃穆。
小六子陪在一旁,小声说:“殿下,这会儿风大,您还是先避一避吧。”
“啰嗦。”
“可是——”
“行了。我有分寸。”
李然神色肃穆,小六子也不敢多劝,只得陪在风口站着。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有马蹄声渐近渐响,末了在城门口停下,一人从马上滚下来,举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门:“开……门……”
守城门的那员副将扔了个火把下去,这么一招,高声朝城下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那几名负责城门守卫的小将再不敢耽搁,抽去门闩,三人一边将两扇重达百斤的铁门推开了一条容一人经过的小缝。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名身着北烨军服的小将,
少顷,那身受重伤已看不出模样的将士就被两个将士用担架抬到了李然跟前,彼时已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我军……惨遭……埋伏……已……全军……覆没……了……”
李然脑中一阵轰响:“你们将军呢?”
“将军……带三……百人……突围……生死……未卜……敌军……已在……三里……开外……统帅……保……”
那个重字还没能说完,他就咽了气,众人神色剧变。
这一计原本是为了伏击敌军,杀西平一个措手不及以搅乱其阵脚,不曾想竟被反将了一军,不仅白白断送了他数千北烨将士的性命,甚至还断送了曲烈。
战事未起却先被人斩腰,这仗该如何打下去?还能否打赢呢?
隆冬的气候已严寒之极,刮得所有人心寒如冰。
没有人出声,李然伸手阖上那小将的双眼,低声道:“埋了吧。”
两员护卫得他发话,这才走上前来,将尸体抬了去。
李然笔挺挺站着,久久不曾言语。
小六子拽着帕子干着急,心急火燎却于事无补。
劝自然是劝不了,他们这位殿下一向富于决断,轻易不受任何人左右,如今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无端让小六子有些惊慌。
犹豫再三,小六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赔小心道:“殿下,曲将军吉人天相,老天爷定然会保佑他逢凶化吉的。”
李然不予理会,静默许久后,扫了眼神色震惊的严文斌,沉声道:“看来这一仗会很难打。”
严文斌一拳捶在城墙上:“今日之耻辱,他日必要他西平数倍奉还!末将定当永志不忘!”
李然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扫了眼那几名高级将领,正色道:“西平来势汹汹,甚至洞悉先机先一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临阳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事实上,援军还有五天就能到了,就看我们能不能守住这五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守住了,就很有可能反败为胜,守不住,临阳城的五万人只能是全军覆没。
“纵使战死,亦无怨无尤!”
严文斌一伸手“铿”地一声将腰间悬着的玄铁长剑拔了出来,剑尖指天,一声大吼近乎有震耳欲聋之效,所有人都跟着拔了剑,李然与他们对面而立,亦被那撼天动的铿然之气深深震撼了。
李然在这个瞬间是动容的。在这多国争雄的乱战时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信仰奋力拼搏,拼的只是血肉之躯还有那满腔热血,无怨无尤,一往直前。
“好!”
李然大喝一声,将腰间军刀□往头顶一举:“为了胜利!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
声浪一波波传了开来,所有人都在呐喊。
远方地平线上,有火龙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不用望远镜,所有人都明白西平铁骑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然头也不回地喊:“严文斌。”
“末将在!”
“弓箭手准备得怎么样?”
“禀统帅,已尽数就绪。”
“火油呢?”
“也已妥当。”
李然点了点头,在大战来临这一刻,他反倒平静下来。
天空泛出鱼肚白时,伴着尘土飞扬,有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苏沫身着金丝铠甲骑汗血宝马,眼中闪着灼灼光华。
对面的城楼之上,那一抹银白身影已变得越发清晰,虽然还不至于看得清那人的脸。
时隔数月再次相见,思念恍如隔世,苏沫眼中闪动着志在必得的幽光。
三军已遵照他的指示在距离临关城百丈外止步,拉开行将攻城的阵仗。
接着,一架架高耸入云的天梯就被纷纷推上前去,高及城墙,看起来坚不可摧,巍然可怖。
城墙之上,北烨众将士几乎是在瞬间就被骇得失了往日的冷静。
两军对阵,更多的时候考验是双方的气势,李然深深明白这一点。
他冷哼一声,朝严文斌打了个眼色。
严文斌手势一摆,唰唰一阵箭鸣声后,万千支长箭便一股脑地朝天发去,然后在地力的作用下迅速下落,以惊人的速度,几乎是在瞬间就穿透了西平将士的铠甲,激起哀嚎声一阵,惊人心魄。
战争,终于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五十五章
数以万人的嘶吼在耳边回荡,李然站在城楼上岿然不动。
北烨的防守井井有条,没有一丝一毫的错乱。
密密麻麻的弓箭如同牛毛针般升上空又急速坠落,穿透敌军的铠甲,瞬间就将临关城前的战场变成了修罗地狱。
视野前方,一排排西平铁骑正在前仆后继,前来着倒下,后来者踏着尸体往前冲,在漫天的箭雨里冲锋,然后又一次次地被逼退。
如此连连失利,敌方阵型早已混乱不堪。
苏沫意识到情况不大妙,左手一挥,一阵怪异且密集无比的战鼓声响了起来。
众人只觉得天地一阵震动,在整齐的吆喝声中,十几架“通天利器”分别由百名将士合力推了出来,巍然屹立,所向披靡。
李然站在城楼上,沉声吩咐:“弩手准备。”
严文斌手一挥,弩手齐刷刷入列,面对那未知的庞然大物步步近逼,所有人都白了脸,甚至有些胆小的,连气力都少了许多。
有了云梯助阵,西平气势顿起。
李然却全然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下令:“投手准备。”
严文斌再一打手势,城垛上的火把就尽数燃了起来。
墙角处,黑色囊袋随处可见,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一干将士窝在墙根,因为有半人高的护栏遮着,从敌人所在的方位看来,只有一堵墙厚厚的城墙。
箭矢在空中破风穿梭,叫喊声和怒吼身充斥在耳边,血腥味弥漫,混合着沙尘和战火硝烟,让人心神震荡。
然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十几架“高可通天”的大家伙正在一步步逼近,震天动地的喊声让人不寒而栗,威慑力不言而喻。
严文斌脸上已生了一层密密的汗,不确定地望了眼李然,道:“统帅,就快到城下了。”
“再等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西平军越发接近的震天脚步声、擂鼓声和呐喊声里,严文斌越发安捺不住:“统帅!已经攻到城下了!”
他方说完,敌军阵营中鼓声一变,云梯“嘎啦”一停,伴着杀破狼似的震天大吼,彪悍善战的西平军便如同蚂蚁上树一般从云梯内涌了上来。
北烨军哪敢耽搁,抬箭就射,却终究应了袁陌那句话,此物牢固无比,倘若不是以巨石投机,寻常弓箭根本奈何它不得。
果然,所有的箭都被钉在了罩壳上,密密麻麻,如同刺猬身上的尖刺一般。
没有人不恐慌、不害怕。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科技弥足珍贵,哪一方稍占上风,都会有摧枯拉朽之效。
而这样句型的利器,多数人甚至平生未见。
严文斌面色一慌,急道:“统帅!事不宜迟了!”
“住嘴!”
李然冷喝,视线盯着最先到达城楼下的一架云梯深思,一刻也不敢松懈。
伴着一阵悬锁链滚动之身,“神兵利器”顶端竟开了个容两人并立的小口,然后一架悬梯就被放了下来。
“现在!”
李然在大喊的同时,几乎是在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军刀。
所有的投手都从墙角站了出来,对准那个入口,将手中燃烧着的火油瓶掷了过去,轰地一声后,被掷中的人全身上下都着了火。
此时正值隆冬干燥之时,火势几乎是见风就起,更何况还有火油助燃,而云梯的底座和内板皆是木头,可谓一点就着。
这一烧就没完没了起来。
片刻后,整个云梯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没有任何木头可以能够耐住汽油焚烧的烈焰,正如没有人能够承担被硫酸泼撒的灼烧。
意外来得太快,西平军顿时就乱了阵脚。
李然舒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曲烈口中所谓的知人事听天命,倘若今日有雨,结果必然就另当别论了。
初战失利,退兵的鼓声从对面传了过来,西平兵再不恋战,撂下旌旗回头就跑,哪里还有先前的气势可言。
城楼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无论这一战谁胜谁负,至少在此时此刻,所有北烨人都是信心满满的。
南琉璃然,至此一战后终于声名鹊起。
多年后,当护国双璧的名号响彻十一国的大地,或许仍然还有人记得,正是这位南琉的亡国太子,在他二十五岁年华之时,凭一己之才,率领五万兵马对阵西平二十万铁蹄,以临关城为垒,杀得西平铁骑溃不成军,至今令人不敢猜想。
※※※
李然站在城楼上,从“望远镜”里望着苏沫大军逃遁的身影,又扫了眼眼前城下堆积如野的尸骨,旌旗扫地战火四起的惨状,心中有一瞬间的怅然。
严文斌满身战火从城墙下上来,脸上有饱满如凤凰花似的笑意:“统帅,西平退兵了!”
李然淡笑:“才开始而已。苏沫没这么容易放弃。”想了想,又道,“把江明找来。”
“是!”
不消一会儿,猴崽子就被带上城楼来,见了李然,抖着手指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
“想说什么?”
“你竟然亲自上阵?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我受了……总之你这家伙怎么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