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确实只有对上自家兄长的时候才会多流露几分情绪,但他却不是对其他的一切真的都那么漠视的,例如现在,他就无法完全漠视童儿们的笑声眼神。
无论曾经的灵魂存在了多少年,到底这个身体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灵肉调和之后,少年心理也有几分合乎身体年龄的情绪在,现在就很有几分要恼羞成怒的意思。
而且小少年已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准备恼羞成怒了。
就算恼羞成怒与一般时候清淡漠然的模样再不相符又怎样?
就算和孩子似的恼羞成怒喜怒无常又怎样?
别管灵魂存在了多久,现在这个身体就是只有十二岁,还是虚岁,恼羞成怒喜怒无常都是孩子的专利!
童儿们互相挤挤眼,谁也不愿意为了其他两个上前充当引爆少年的那个,幸好在少年开口前,青年的衣服取来了。
执墨煮茶平心一个个乖巧无比,轻柔妥帖地给青年换了衣物,又再添了一小碗温度适中的姜茶,刚刚才喝了一碗的青年皱了皱眉,却还是端起来一口饮尽。
小少年看着他,眉眼间慢慢恢复成最初清冷淡然的模样,让执墨三个很是松了口气,就是青年,也终于敢抬起头来:“父亲那里想必也接到喜报了,我们是不是该过去给父亲请安?”
平日里,因为青年病弱,少年冷僻,他们的父亲又因当年之事自觉理亏,倒是坚持免了他们每天清早的请安,只在晚饭后一起坐一会,关心关心青年的身体,考查考查少年的功课。
但今天到底情况不同……
少年很干脆地起身,去就去,虽然他不觉得一个乡试解元有什么大不了的。
、22。不怎么劳心劳力也很辛苦的病弱小青年
少年其实没青年想象的那样,对他们的父亲故意疏远。
他只是无法真心将他视为父亲罢了,毕竟他虽没有前身父母的记忆,却有一个远胜寻常人家父母的师傅在,让他对于父辈尤其挑剔。不过到底基于这个身体的关系,无法当父亲也仍是他的“债主”,少年依然会关心会照看,只无法同青年一般对待。
宁国公府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看看自家脸上笑意眼底孺慕的长子贾敷——
唉!什么都好,就是身体还是弱了些……
又看看自家文武双全十二岁稚龄就拿了乡试头名解元的幼子贾敬——
唉!什么都好,就是除了对敷儿还有几分亲热,对其他人都是淡淡的,连给自己请安,也是恭敬有余孺慕不足啊!
这两个儿子,如果可以揉吧揉吧再重新捏成两个就完美了……
可惜啊……
偏偏贾代化还无法跟儿子生气——无路哪一个——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心虚。当年夫人病床之前殷殷嘱咐,自己也满口答应,却不想,那些个娇娇怯怯的美人儿们,一个个都是黑心肝毒辣手段的!夫人才去不足两年,就敢对敬儿下手!还有那些分不清主子的奴才!若不是敷儿……
当年贾代化一口气将妾室通房打发了个干净,一直到贾敷病情有所起色了才又收了两个通房,却都是灌了绝育药的!
再怎么多子多福……贱妾丫头生的也能和元配嫡妻所处的嫡子比?
贾代化吸取了当年就是因为他在亡妻周年后停了妾室通房们的附子汤,方才让那些贱婢起了除嫡子的心思——那时候可才两个是真有了身孕的,但也不过三五月,生不生得下来、生下个什么来还两说,就敢起那样的心思……
贾代化下了狠心,通房无法完全不要,毕竟亡妻死时他堪堪三十八岁;但子嗣却是再不要的,论孝心,敷儿一个顶两;论才干,敬儿一个抵得上人七八个不止。
这些年,他也确实没再弄出庶子,就是庶女也没再多半个。膝下除了贾敷贾敬兄弟,就只有原先妻子在时,她陪嫁丫头生下的一个,却也是在敷儿出生后才生下的,比敬儿大四岁,年初已然出嫁了;她的姨娘是当年没被贾代化找出弄鬼证据的少数人之一,却也打发到庄子上给夫人祈福了,无论有没有弄鬼的心思手段,也再弄不了什么鬼来……
可就是这样,贾代化看到儿子们,尤其是幼子贾敬的时候,总是有些心虚气弱。
所以平日里,虽然对幼子其实更为疼爱,贾代化却没敢多见他几次,也就是晚饭后例行谈谈话问问功课,平日里——至少贾敬的书斋,就是贾代化,也不曾随意进入过。
这个父亲,可当着做得不容易。
可这个儿子,却也当真给他争气!
满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们,哪个能有他儿子争气?
敷儿体弱,可他十六岁时将自己给幼弟编绘的启蒙学本集结出版,一本《幼学画本》一本《对韵小集》,虽不至于一夕之间引得京都纸贵那么夸张,却也颇得赞誉,老太傅更是称其为幼童启蒙佳品、尤赞宁国公府长子心思精巧善待幼弟。
敬儿冷淡,可他十二岁就是解元,明年稳稳的是个十三岁的小进士——若文魁星耀,说不得还能是十二岁的状元郎!别说满京城世家纨绔,就是自诩清贵的那些酸儒人家,又有哪个子弟可与此子比肩?
哪怕文采比得,也必无他九岁半就可弯弓射虎的本事!
……可惜敬儿只射了两只,都给敷儿做了被褥坐垫了,自己连根虎毛都没得着……
贾代化想着,微微有些儿吃醋,就是敷儿出的书,也只是给敬儿写的——怎么就没想着写写他的老父亲呢?
老头子心里酸溜溜的,偏偏不好说——谁让他早年贪恋美色、误信蛇蝎女、疏忽了那一次呢?
虽只一次,却险些去了两个嫡子……
小少年——这一世名叫贾敬的家伙,面上清淡,心里却默默腹诽,这老头子,脸上一刹那可以变七种颜色,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难道没有吃过晚饭,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略微单薄的青年——贾敷,看看自家一派平静端然正坐的幼弟,呜!好想捏捏那板得一本正经的胖脸儿,可惜不行,敬儿会生气的。敬儿一生气,也不骂也不闹,就是要么起码三天不和自己说半句话,急得自己抓心挠肝;要么一说说上至少两个时辰,听得自己梦里都在嗡嗡嗡……
又转过头,看看自己一会喜一会恼一会窃笑一会皱眉一会得意一会心虚的父亲,默默移开眼睛——不能打扰,不然父亲大人发现在自己和弟弟面前失态,绝对会恼羞成怒的。父亲一恼羞成怒就爱折腾他自个儿,上一次还是在三年前,也不想想他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跑到京都大营里和那些士兵同吃同住同训练,还一待就是二十几天,也不怕将自己累出个好歹来……
唉!下有傲娇闷骚小弟,上有别扭闷骚老父,看似不同表达形式内里却一般闷骚别扭傲娇的一老一少……这当长子的日子,可真难啊!
贾敷默默叹息,可谁让他是长子呢?幼弟老父,都是母亲当年于病榻之上,拉着他那时候还胖得和馒头似的手,殷殷切切万千叮嘱,托付于他的啊!
再难也得好好照顾着。
尤其是在这恼羞成怒起来很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两位,准备恼羞成怒的时候,尤其要小心照顾着。
不能让幼弟因为赌气不和自己说话憋坏了——那孩子平日话就少得很,若非应酬需要,家常里只和自己还有多几句话说。若和自己赌气不说话了,那真是除了给父亲请安时问好、被问到功课时回应几句,绝对连对他身边几个偶尔还能得几句话的童儿,都只拿眼神示意了啊!
当然,也不能让幼弟赌气说太多话——虽然有枇杷叶蜂蜜水川贝炖梨不间断地供应,也会累着敬儿可爱的小下巴不是?
让老父赌气折腾他自个儿的身体更是万万不行的。虽说父亲现在身体还好——比自己好多了——可毕竟也有了年纪了,他和敬儿已经没了生母,又怎能再没了生父?
虽然对付两个异曲同工的傲娇货不容易,贾敷还是历练出来了——或许他能以病弱之躯,在京都世家纨绔和清贵读书人之间游刃有余,除了确实风采风流人品俊俏,就是有这份从自家幼弟老父身上历练出来的察言观色和顺毛技巧?
不管是不是,总之贾敷又一次巧妙地捉住了时机,逮住贾代化的脸色较为正常、而贾敬又低着头的时候,垂眸敛袖十分恭敬地请示:“敬儿中举是大喜事,敢问父亲:是不是该赏一赏下人、请一请亲友?”
贾代化迅速回神,看看长子,很好,低眉顺眼地没看到自己的脸;看看次子,很好,垂首出神根本没留心自己的脸色。于是端坐正色:“很是。家下人等都加赏一月月银,敬儿身边的另加五两银子,贴身伺候的加十五两,跟着敬儿去金陵服侍的也都再加十五两。宴席……明日请世交故旧,后日请族里亲人,大后日单请你们两个的好友,另摆三天流水席面在街上……敬儿没有正式的老师,倒是省了谢师宴……”
说到老师,贾代化也想不明白,怎么次子死活不肯拜师?
明明自己给他提的那可都是真正的大儒,绝对不是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儒书生可比的,不是因为敷儿那两本书的名声,就算是国公府也请不来的呢!偏他不要——可就是这样,敬儿也靠自己苦读,中了举!
贾代化不明白归不明白,但他先前就争不过贾敬,现在心里更是得意。
不需要延请名师,儿子照样是解元!
贾代化得意得就要改口摆七天、不,九天流水席面了,却被贾敬当头浇了一壶冷水。
宴席不摆,流水席更不必。
贾代化瞪眼,贾敬淡淡的,不过是个解元,来年二月还要会试呢!与其摆酒,不如闭门读书。
读书啊……
贾代化官位不低,却真没几滴墨水——人是武官,除了密折密信,没什么不能让师爷清客代写的,顶多像是给万岁的,自己再临摹一遍儿就是了——所以他还真没法在读书上头和贾敬争,尤其在贾敬中举之后。
可难道真不庆祝一下?十二岁的解元,肚子里没几滴墨水的大老粗不敢说史上没有,但身为贾家族长,贾代化绝对肯定,起码自家族谱里记载的,嫡支旁支都没有过这样的神童!
如此神童,还是自己嫡亲的儿子,怎么可以不庆祝?
贾敷微笑:“不如悄悄往道观寺庙里舍些粮米棉布,为敬儿庆贺,也为母亲积德——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