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敷看着小贾璋不自觉伸得笔直的小手,父爱终于战胜了心中纷纷扰扰的思绪,点点头,示意长子到他身边坐下。
作为一个好父亲,贾敷做好了极力压抑自己、尽量理智帮长子解决烦忧的心理准备,也自认为自己能够顺利达成目标。
却不想,又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皮子和馅儿不一致的,不只是贾敬,还有贾璋。
他的幼弟,他的长子。
竟都……
难道真是前世的冤孽?
若非身体已经被调理得不错,贾敷只怕就要晕过去了。就是现在,虽然没晕倒,却也是两眼无神摇摇欲坠的,唬得小贾璋赶忙起身,小身体嫩胳膊的,努力支撑住他往一边倾斜的身体。
贾敷咬了咬舌尖,自己也伸手吃力地在另一边小几上扶了一下,虽然带倒了茶盏,好歹稳住了身体。
茶盏落地的一声儿清脆,也让贾敷脑中略清明了些。
略转头,对上的就是长子眼中再也无法掩藏的惶然怯懦。
一如他刚刚出生,明明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却每每带着的惶然怯懦。
是的,敬儿也罢了,前后两个敬儿,确实以那次落水为分界,性情大变;可是璋儿,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着,哪怕被一家子娇宠得自信了不少,深心里依然还是那个怯懦如小鹌鹑似的孩子。
再听得那嫩嫩的童音糯糯说着:“儿不是冤孽,儿只是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出现在母亲腹中……”
贾敷这才恍然,自己刚刚竟是将那句“冤孽”问出了口。
心下又是一痛,这可是连敬儿都偏疼的孩子,自己更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却不想,第一次重话,就是如此的……
但贾敷却只是再次暗暗咬了下舌尖,吞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液体:“那原本的那个灵魂呢?”哪怕打一出生就是这个璋儿,但若是夺舍的话,可比敬儿那样的都……
小贾璋不安地动了动脚尖,头却依然努力抬着,眼睛看着贾敷的眼睛:“我不知道,我没发现还有其他灵魂。我没有……”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却被呛着了,偏还努力忍着不咳嗽,硬是结结巴巴地继续说,“我没有发现其他灵魂,我没有故意夺舍的。”
看来,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夺舍。
贾敷却略松了口气,虽还不确定,但就那些神怪志异典籍说的,一般来说,夺舍不可能夺得全无所觉才是。
何况还有敬儿在。
是了,还有敬儿在。
虽自己心下纠结,但现在这个敬儿,就算不是原来那个敬儿,也不可能坐视孤魂野鬼夺取他侄儿的身体的。
贾敷终于松出这口气,看着眼前的长子努力做出坚强镇定、其实却已经紧张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仍不自知的模样儿,赶紧一把将他搂过来,一把抱在膝上:“璋儿别多想,都是父亲想岔了……你叔父不可能坐视璋儿的身体被夺舍的。璋儿虽然有着前世的记忆,想来只是机缘巧合,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来的。”
小贾璋小手儿紧紧捉住贾敷的衣襟,大大的桃花眼儿里又是惶恐又是欣喜:“真的?”
贾敷点点头:“真的。”
贾敷相信,无论哪个敬儿,都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儿子被夺舍。
无论是哪个敬儿,敬儿就是敬儿,那个胖乎乎爱哭爱闹却会拿胖爪子捉着糕点往自己嘴里塞的敬儿是这样,这个冷清清别扭傲娇却会彻夜坐在自己病榻之前寸步不离的敬儿也是这样。
是了,无论哪个敬儿,都是敬儿。
这个敬儿是这个敬儿,那个敬儿是那个敬儿。
这个敬儿不是那个敬儿很遗憾,可他还是自己宝贝了十几年的敬儿。
就连那个遗憾,也不是这个敬儿的错。
虽是遗憾,虽是自己永世的伤,却也是机缘。
让自己和这个敬儿结缘。
贾敷忽然漾开一抹笑,灿烂得几乎照亮书房之中的所有阴影。
他低下头,下巴在依然喃喃着“真的?我不是夺舍,我只是没忘却前尘的转世?所以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母亲也是我的母亲?祖父叔父赦叔叔平叔叔也都不是偷来抢来的?”的长子额头轻轻蹭了一下:“是的,都是你的。璋儿就是我的璋儿。是父亲最喜欢的长子。”
是的,敬儿也是我的敬儿,是我最喜欢的幼弟。
贾敷拉着长子的小手,一齐走出书房的时候,陈氏远远地在暖阁里瞧见,松了口气,转身回自己院子,恰好路上还遇着公爹,虽有些好奇怎么今儿没休沐、公爹也在午间回府,却没多问,只福了一礼,自去安排午饭不提。
贾代化很看重长媳,只是做公爹的本就不好轻易和儿媳搭话,此时他也没心情,不过略一点头就自顾自走了。
不一会,恰迎上贾敷父子。
贾代化看着长子虽然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却真切温和笑着的脸,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期待长子放下过往,却又期待长子能和他一道儿记住那个,他无法再和任何人分享的,幼子。
因是想通了,贾敷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到底不舍得再恨,和长子一道儿行过礼,小贾璋懂事地上前扶住贾代化的手,贾敷则轻轻说道:“这个也是敬儿,虽然不是那个敬儿,但我们有两个敬儿。”
是的,我们有两个敬儿,一个因为我们的疏忽失去,却还有这一个,足以宽慰余生。
已是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嗯,如果我说晚上还有一更,并且争取持续日更六千加,大家会不会有点儿惊喜?虽然元旦假期感冒例假打乱了我的存稿计划,不过还是想试试……
、61章
虽从皇帝手里得了京畿一带灵气最足的地儿建道观;到底才刚刚动工,是以贾敬天一亮;在太子额头印了个早安吻之后,就依然回宁国府里;自己那处小书房外头坐着。
只是他素来不爱用神识窥视府中人,又有昨天那事儿;晨起听说了贾敷在书房坐了一夜;也不过拿神识看了一眼,确定他除了多出来两个黑眼圈;身体无甚大碍也就罢了;并没有观察后续。
心里虽略有些烦闷;但想起昨儿小保成那句“我在”;贾敬很快定下心来修炼。
他越强大;以后正式双修了,小保成的起点也就越高。
必须努力才行!
但再怎么心无旁骛,在看到小贾璋坐在贾代化肩头,侧着小脑袋和贾敷说着什么时,贾敬还是略微一晃神。
贾敷本和长子说着话,这是恰转过头来,似乎和昨天之前一般无二的笑:“父亲今儿难得回家用午饭,敬儿一块用吧?”
小贾璋也在贾代化肩头蹬着小短腿,贾代化却不乐意,硬是扶住了大孙子的身体不让他下来行礼:“那臭小子见了老父也还是大模大样地坐着,璋儿你急什么?”
贾敷站在一边笑,笑容温和柔软,真的和昨天之前一般无二。
贾敬忽然觉得心里一轻,才恍然发现,哪怕有小保成的安抚,昨儿的事,也在他心里积着,若非此刻释然,只怕迟早变成心魔。
但释然归释然,贾敬脸上依然不见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悠悠然从亭子里走了出来,摸摸虽然没挣过贾代化、也依然乖乖地在贾代化肩头做出了躬身行礼模样的小贾璋,淡淡喊了一声“父亲”后径自转头看向贾敷:“我不用吃饭了。”
贾敷不解,什么叫不用吃饭了?难道敬儿新的别扭方式是绝食吗?那还不如闭口禅呢!
对上兄长的目光,贾敬只好耐心解释:“我辟谷了,不用吃饭。”
“啊?”贾家三代男人不约而同瞪大了桃花眼儿,辟谷?这个词儿他们倒是都听说过,哪怕是最不爱读书的贾代化,也好歹看过些神怪志异——
可那什么“不食五谷、饮露餐风”,不都是传说中才存在的吗?就是相国寺里头最德高望重的苦竹大师,也还要食用斋饭呢!
不过凭是什么大师,似乎也没有预先得知海潮忽然转换惯势能力?
贾代化虽不及贾敷对贾敬的信心大,但一想到自己顺利打下东倭的原因,也立刻信了,只是忍不住好奇:“那海潮,到底是你预测到了,还是你推动了的?”
偏贾敷正好喃喃着“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引得贾敬摇头:“若不食者即可不死而神,那天下玉石草木之类的妖修看都是神仙了……就是人类,不食者也远不足以成神。”
虽说神仙不算什么,正经修行者没几个愿意做那等吃力还难讨好的事儿——否则也不至于要靠封神一战来硬凑足天庭正神——不过对于凡人来说,要当神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哪怕只是小小的土地,也不是靠辟谷的修为就足够的。
贾家三代男人又是齐齐瞪大桃花眼,连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因为幼子只顾长子、不理自己而发怒顺便在大孙子面前展现一下自己作为宁国府大家长威严的贾代化也不例外。
贾敬本不喜多言,但他有心引领家人修行,不说成仙成圣,好歹多些儿寿数、完一下以凡人的寿数绝对只能成为遗憾的那些事儿,也是好的。因此竟难得耐心的,将修行各个阶段一一说明,三人方才恍然大悟:
辟谷什么的,离成神真还不只十万八千里!
再听说了那什么筑基可得寿数八百年、金丹可得寿数三千年之类的,贾敷贾璋也还罢了,贾代化的眼睛却是一亮。
也不需要什么八百年,只要练气得法,有个一般人两倍左右的寿命,那么也许,不一定要等到下一世?
万岁当三十年的皇帝不够,当六十年的皇帝不够,但当个九十、一百来年的,也许也该厌烦了丹陛之上的风景吧?
又或许,不用百来年,只要太子成长到足够支撑起大青,万岁看到了长生的希望,也愿意更早些从丹陛之上下来?
如果此生有幸,哪怕只得一天能拥他入怀……
贾代化什么大家长的威仪老祖父的面子都扔到爪哇国去了,对着贾敬笑得无限讨好:“那什么,普通人能练不?”
贾敬:“不能!”
如此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立刻让贾代化蔫了,引得贾敷侧目不已,小贾璋则伸出小手安慰地拍拍老祖父的脑袋:“死亡其实很静谧,祖父不怕不怕。”
贾代化:“……”
贾敷却知道,那是小贾璋亲身体会过的,因左右再无外人,也就痛快将自己心中好奇的问出来:“很静谧?”
小贾璋点点头:“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