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已经睡在我床上了好吗?少年。
我困得不行,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涂遥不知道吃错什么,毫无睡意,玩着我手指,还要和我聊天:“我是不是很聪明啊……”
“嗯……”
“大叔把玉收起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得意洋洋:“那么丑的玉大叔怎么会喜欢嘛,一定是为了让我生气才收下来的。”
我困得眼皮打架。
“赵易到底和大叔说了什么啊?”他追着问个不停:“我在关家是因为怕秦姨,所以才和大叔保持距离,大叔是怕赵易什么呢?”
我不准备告诉他实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关家我是什么感觉而已。”我困得小声嘟囔。
他笑了起来。
“其实我很开心,”他凑近来,在我脸上啃了一口:“大叔在关家对我生气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再给你两个耳光吗?”我眯着眼看他。
他懊恼地笑了一声,压上来,捏着我下巴,略带点惩罚意味地吻我。
真的是年轻人,热情得让我都招架不住,要不是“亲身经历”过,我才不会信这小兔崽子两个月前还完全不会接吻。
四周一片黑暗,他把被子拖了上来,蒙着头接吻,气温这样高,只是感觉到他鼻尖轻轻磨蹭我脸颊,我的脸就烫起来。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技巧不说,光是气势就强了一大截,难以餍足的小豹子一样,伏在我身上,吻得我心慌气短,气喘吁吁。
“……你吃了什么,嘴里这么甜?”
“就是大叔藏在行李里的罐头啊,”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不是给我吃的吗?”
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二货,那叫果脯。”
被他闹了一晚上,心里堵得不行的情绪总算去了不少,被裹在被子里,睡到半夜,热醒过来。发现涂遥一如既往地把手脚都缠在我身上。
赵易虽然这两年拍了不少烂片,但是对演员还是挺严格的,他有威望,有票房,投资自然不一样,补拍的这几场戏,都是在咸阳宫里的室内戏,也是一贯地布景奢华,群众演员不要钱一样,看起来气势磅礴得很。
靳云森不在,今天拍少年嬴政和太后赵姬的对手戏,演赵姬的是圈内第一大花瓶乐曼,没办法,如果说男演员是青黄不接,女演员就是真正的一蟹不如一蟹,老的老,没演技的没演技,有演技有青春的,容貌却撑不起大片。
相比陆赫那个偏爱男演员的基佬,赵易算是纯粹的异性恋——至少他的电影里,女演员比男演员要漂亮。
这场戏里,嬴政已经登基,吕不韦把持朝政,赵姬正养男宠养得如火如荼,虽然年轻却性格阴鸷的嬴政去太后宫里质问赵姬,撞破了赵姬□宫闱,当场杖毙了几名男宠,
赵姬惊慌失措,大怒之下,和少年嬴政对峙。
我看过这电影原著,知道赵易又毁了一本好书,原著里吕不韦不是什么正直君子,比剧本里的嬴政更出彩,但是被赵易一改,反而是从小在赵国当人质,性格亦正亦邪的嬴政成了精彩的反面角色。
涂遥的演技向来是公认的好,阴沉的秦宫里,他穿一身玄黑王袍,此时尚未天下一统,他戴的并非天子冠,但眉目之间,已经隐约有了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度。
相比之下,赵姬就有点不够看了。
原著里的赵姬很悲情,被吕不韦掌握在手心里,剧本里的赵姬也有可怜之处,以前李青华给关永平写聊斋剧本,狐妖花魅,绝世女子,生离死别,爱恨悲欢,他写: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信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一句话写尽人间烟火女子的心态。
剧本里的赵姬,其实也是想要一个良人的,可惜一世不得,吕不韦当她是货物,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又太过懦弱,她丈夫死后她养了男宠,她宠爱嫪毐,因为嫪毐为她争风吃醋,其实她骨子里清楚,他要的,也不过是权势而已。
可惜,乐曼演不出来。
别说演不出来赵姬,她连演个正常的古代女子的演技都缺乏。
看着她像走红地毯一样做作地演着两千年前的秦国太后,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我忍到她NG第七次,实在看不下去,盯着赵易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其实也是在忍受乐曼。
当导演其实不容易,投资方要指定女主角,有交情的又要塞人进来,看起来人脉广,四海皆朋友,其实束手束脚,最是不容易。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法真正地讨厌赵易。
大概,是因为他和赵黎,真的长得太像了。
我坐在场边看了一会,想喝点东西,伸手去拿保温杯,离桌子远了一点,伸长手臂,一只手伸过来,把杯子递给了我。
“谢谢。”
那只手骨节修长,有着弹吉他的薄茧,再往上,是喜欢揽住别人肩膀的手臂,线条优美下巴,笔挺鼻子,和赵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桃花眼。
他弯着眼睛对我笑,就好像他只是转身就拿了个东西,从来没有消失过三个月零九天。
我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97、醉梦书
我并不是眼泪浅的人。
我清醒的时候不太容易哭;喝醉的时候哭过;我爸死的时候我哭过;还有别的时候也掉过眼泪,但都算不上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也许是因为他目光太温和;也许是因为他眼睛太漂亮,也许是因为他伸手抱住我肩膀,他身上有种我暌违太久的温暖气息。
他说:“嘿,我回来了。”
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若无其事喝汤;问他要不要喝。
忍哭忍得嗓子疼,喝汤都觉得喉咙哽着;热汤从嗓子里落下去,心像是在汤里泡着,渐渐回暖。
“本来是昨天的飞机,”他对我笑:“但是转机的时候耽误了一下。”
我其实有很多话跟他说。
我想跟他说,这一个月来,我总是在想,以后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你,我甚至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直想去找你,我总记得那个早上,我站在那棵树后面,看着你在草地上,一次次摔下去,一次次爬起来。
我想跟他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就算你回来了,我还是恨景莫延,因为他,所有的事情全部失控了,我计划好的辞职,一个人的悠然自在,带花园的房子,睡到中午再起来的退休日子,坐在阳台上喝一杯茶的闲适下午,还有海阔天空的未来,都化为泡影。
我想问他:赵黎,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去不了新西兰了?
但这些话,我都不能说。
我只能微笑,只能温和说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是我许久未见的朋友,我们坐在一起,寒暄两三句,然后各回各家。
我总也记得,那天晚上,我们都喝了酒,他扶我回房间,靠在门上,花花公子一样对着我邪邪地笑,桃花眼里满是期待,他说:“拍完云麓之后,我带你去看瑞文戴尔好不好?”
我记得昏黄灯光,记得他温柔眼睛,记得光照在他皮肤上的光彩,我记得那天晚上微妙的空气,记得隔壁房间在放聂行秋的《醉梦书》,我记得我笑着,低声跟他说:“好啊。”
我们都回不去了。
那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风景,和最好的人生。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余下的故事,不过是醉生梦死,不值一书。
真奇怪。
这世上有些人,他在你身边的时候,就像温暖的空气,让你莫名地安心。
大概是因为,你从心里知道,他不会伤害你,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除了善意,还是善意。他看你的每一个眼神,除了温暖,还是温暖。
这几个月来,我经常失眠。
有时候半夜醒来,想喝酒,想坐在夜宵摊的灯光下,聊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想大笑,想痛哭,想喝醉了靠在某人肩膀上,安心让他送我回房间。
上次和尹奚吃饭,两个人都喝了点酒。他失势,我失意,回来我躺在床上,口渴得难受,叫“小流氓,小流氓,我要喝水!”
我叫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他在美国。他在疗养,他不会再陪我喝酒了。
那瞬间我想杀了景莫延。
“听说云麓的片子已经剪好了,”我抬起眼睛看他:“什么时候可以上映?”
“我还没看过,”他朝我笑:“等我看过了,也给一份给你。”
“不用了。”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答道。
那部戏里,没有一个人是我想看到的。
他也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快,笑起来:“怎么?这么不喜欢这电视剧?”
我就知道,我都知道。
他变了。
他不会再开玩笑,也不会带着笑叫我大叔,也不会说着最玩世不恭的笑话,但是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却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来得真诚。
“在聊什么呢?”涂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伸手勾住我肩膀,毫无心机朝着赵黎笑:“大叔,这是哪位?”
我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赵黎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这是赵导的侄儿,赵黎,我朋友,你应该也见过。”我给他们介绍:“这是涂遥,你知道的。”
涂遥趴在我肩膀上,笑着和赵黎握了握手。他手揽住我脖子,下巴枕在我肩膀上,顺手拿过我手里的汤在喝,俨然是最亲密的恋人模样。
我背上仿佛被针在扎,一刻都坐不稳。
赵黎反而比我淡定许多,带着笑与涂遥寒暄,我僵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许多人涌过来,片场助理拿了盒饭过来,大小演员都被助理和经纪人簇拥着一哄而散,涂遥已经和赵黎说到:“我们先去吃饭了,以后再和赵导演聊天……”
他伸手拉我:“大叔,走了。”
他握的是我手腕,挣开动作太大,也太难看。
我不动声色挣扎了一下。
涂遥没有放开手,而是握得更紧了。
我没有再挣扎,而是跟着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交情纠葛总是次要的,现在是公众场合,我是他经纪人,影响总是最主要的。
“你们先过去吧,我有事和我叔叔说。”赵黎也站了起来,他在和涂遥说话,眼睛却像是无意一样,从我脸上扫过。
那瞬间,我很想和他说:小流氓,我们晚上去喝酒吧。
但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