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笑道:“你还不谢谢文清?”
文清咧嘴憨笑,道:“谢什么!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沫儿最擅长吵架,别人对他差,他就口齿伶俐,对他好他却不知说什么了,连忙转开话题:“婉娘,你看这个雪儿姑娘和她那个小伙计小安是什么来历?”
婉娘悠悠道:“管她什么来历呢。她的衣料不错。”
文清突然迟疑道:“沫儿,你有没有发觉……”看了一眼婉娘,住口不说。
沫儿惊喜道:“是不是你也发现了?我就说了,雪儿和小安不同于常人。”
文清挠头,嘿嘿笑道:“是呢。我看到雪儿姑娘不仅和婉娘长得像,连性格都一样,精明能干,最会做生意。”刚沫儿去了后院,没有留意雪儿,文清却看得一清二楚,她推荐衣料给婉娘,真是口吐莲花,字字珠玑,夸得婉娘十分受用,不知不觉从婉娘这个吝啬鬼手中划拉出了大把银子,还让她心甘情愿。
婉娘愣了一下,疑惑道:“难道我真是当局者迷不成?”再一想,掐着手指算了一算,惊呼道:“啊呀,今天七套衣服,一共出了十一两银子……十一两!就这样没了!”蹙眉捶胸,心疼不已。
沫儿和文清两人在后面偷笑。文清又道:“那个小安……嘿嘿,和你好像。”
沫儿满心讨厌小安,瞪了文清一眼,道:“他哪里和我像了?瘦得像个没张开的豆芽菜。”
文清眼睛亮亮的:“我觉得挺可爱的,说话做派,还有那股机灵劲儿,同你一模一样。”
沫儿见文清的样子,莫名其妙地怄火,恼道:“胡说八道!”
婉娘停止了悔恨,扭头吃吃笑道:“要不我帮忙打听一下,她是不是沫儿失散的妹妹。”
沫儿倒没觉得特别惊讶,因为刚才就觉得他的小动作有些女里女气。
文清却大感意外,长大嘴巴半天合不拢:“妹妹?她是女的啊?”再一想,小安滴溜溜转的黑眼珠子,秀丽的小脸,可不就是个女孩子。
文清瞬间红了脸。婉娘看着他的样子,认真道:“文清,你喜不喜欢小安?要不我把她讨来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文清连脖子根都红了,吭吭哧哧道:“没有……婉娘你……真会开玩笑!……”
婉娘强掩着笑意,道:“我说正经的呢。”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
文清大窘。婉娘偷眼看着沫儿,突然一脸促狭地笑道:“其实我们沫儿长得也秀气,要是扮个女孩比小安还漂亮呢。不如我做一款香粉,把沫儿变成女孩子,如何?”
沫儿大怒,叫道:“你再胡说,我永远不理你了!”
文清一愣,脸更红了,板着脸道:“婉娘太坏了,就喜欢作弄人。”
玩笑归玩笑,沫儿不敢忘了正事,便将他在后院看到二胖、梅树及梅树上附着的魂魄等说了。
婉娘听了,却漫不经心道:“管她呢,世事自有因果,我卖我的香粉,她卖她的布料,井水不犯河水。”沫儿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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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大早,闻香榭里迎来送往,宾客如流。孟府的少夫人来买了花钿和眉黛,已经身怀六甲的公孙玉容带着小姑子于静精心挑了几款去斑的香粉面脂,信诚公主也派人来选桂花油和花黄。沫儿和文清端茶上水,跑上跑下,又要看管门户,又要解说推荐,只累得腿脚酸软,口干舌燥,比做了一天的工还要累。
送走了几拨客人,沫儿刚想去偷会儿懒,见货架后斜靠着一人。这人一大早就来了,跟在公孙玉容一群人身后,穿一件蓝色锦袍,带着一个宽边软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背部僵直,木呆呆跟着人群晃来晃去,却不说要买什么东西。
沫儿原本以为他是于家家丁,但见公孙玉容等人走了他还不走,又鬼鬼祟祟的躲在货架后面,不由得起了疑,走过去道:“请问您要买些什么?”
男子低着头,磨磨蹭蹭道:“我看看。”
沫儿殷勤道:“您想要那种类型的?男子香露有清露、陈皮露,敷面用的有牡丹粉、白玉粉,口脂类有圣檀心、媚花奴,面脂有满庭芳和赛潘安,各个都质地细腻,颜色自然,要不要我取一种给您看看?”沫儿勾着脑袋想看看他的脸,却看不到。
男子半晌不做声,似乎思考了良久,才下定决心道:“我有事……找婉娘。”说着,慢吞吞地抬起胳膊,从怀里拿出一个花笺,缓缓递了过来。
婉娘正在清点货架,听闻此言,回头看了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清理。
沫儿伸手要接,那人却又缩回了手,一字一顿道:“找婉娘。”
这人行动迟缓,手脚僵硬,像是中过风的。沫儿唯恐多嘴引起他犯病,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溜溜地看着婉娘。
婉娘将点好的货物重新摆放好,头也不回冷冷道:“谁让你来的?”
男子艰难地扭动身体,道:“见信笺即知。”并缓缓朝婉娘走过来,肩膀一高一低两边摇晃,膝盖僵直,姿态十分怪异。
婉娘哼了一声:“大白天的,闯入我闻香榭,不要命了?”
男子站住了,沉默了片刻,道:“实属迫不得已。她说,如今天下,唯有你一人能解。”
沫儿料定婉娘听了此话定然犯傻,果然,婉娘回了头,眼含得意之色,道:“哼,算她有自知之明。”沫儿不禁皱眉。
男子将花笺高高托起,呈给婉娘,露出的双手苍白浮肿,一点血色也无。
婉娘优雅地拈过花笺,打开瞄了一眼,随即递给沫儿。
一张精致的梅花笺,不知是什么材料,拿在手中凉丝丝的,但里面一片空白,并无一丝字迹。沫儿上下颠倒着看,也不见有什么端倪。
文清送走了一批客人,回到中堂,见沫儿拿了一个精致的花笺,也凑过来看,脱口道:“哦,这个时节就有了雪花了?”
沫儿瞠目道:“哪里?”
文清指着花笺一处空白:“这不,在这儿呢,好大一朵雪花,还很冰冷呢。哦,还会飘动呢。”
沫儿猛眨眼睛,使劲儿盯着花笺,除了能够感觉到的冰冷,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
婉娘看了一眼文清,打开手中的一瓶清露,朝沫儿眉心弹去。一阵寒气袭来,梅花笺上,一朵铜钱大的雪花晶莹剔透,非石非玉,发出莹莹的淡蓝光线,透出一种冷彻骨髓的寒意来。沫儿浑身发冷,手一抖差点将信笺跌在地上,而上面的雪花竟然随着信笺轻盈飘舞。
文清看得好奇,伸出手指去摸,触碰之处,雪花顿时模糊消散;拿开手指,雪花又恢复原样。还要再试,见沫儿浑身发抖,口唇乌青,仿佛处于数九寒天之中,自己却毫无异样,惊叫道:“沫儿你怎么了?”
沫儿忍着寒冷,上牙磕着下牙道:“这……什么雪花?”
婉娘微微一笑,接过信笺。沫儿寒意顿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吸溜着清涕道:“可冻死我了……”文清慌忙将沫儿冰棍一样的手握住暖着。
旁边的男子一动不动,象被钉在了地上。文清去帮沫儿拿衣服,沫儿蹲下来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顺势朝男子的帽檐下一瞄。
男子一张方脸惨白惨白的,五官周正,眼珠直直地盯着前方,却不是看向婉娘,而是无目的的直视,眉眼死死板板,犹如画上去的一般,毫无一点生气。沫儿顾不上冷了,一骨碌爬起来,站到婉娘身后。
婉娘手抚信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沫儿忍不住了,拉拉婉娘的衣袖,偷偷指指旁边那个诡异男子。
婉娘莞尔一笑,道:“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这份礼我收下啦。”说罢将信笺合上,塞入袖中。沫儿顿时恢复如常,一点也不感觉冷了。
男子听了此话,浑身一阵抖动,颤颤悠悠地朝婉娘施了一礼,突然仰面朝后倒去。文清刚好取了衣服下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去扶;哪里还来得及,男子软绵绵倒在了文清的手上。
一阵微微的寒意散去,眨眼之间,男子变成了一个两尺来长的布娃娃,那些眉眼,可不正是画上去的么。
沫儿哇一声大叫,远远跳开。文清吓了一跳,却不敢丢了布娃娃,就那样托在手上,闭眼叫道:“婉娘,他怎么了?”
婉娘一把打掉,嗔笑道:“文清真是实心眼,他本来就是个传话的布偶。”布偶落在地上,无声地着了起来,发出的火光竟然也是冷冰冰的。片刻功夫,布偶燃成了灰烬。
文清拿了扫把将灰烬打扫干净。沫儿心有余悸,躲闪着在婉娘身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婉娘笑道:“胆小鬼,在我闻香榭里,怕什么?”
这句话,婉娘不知说过多少次,刚开始听时,沫儿还会有些些的不以为然,今日听到,却觉得比任何安抚都有用,不觉挺直了脊梁,结巴道:“布偶……人送那个……是什么?”
婉娘的脸霎时笑成了一朵花:“那是万年镜雪。”
※※※
这名字听起来不伦不类,沫儿和文清大眼瞪小眼想了半晌,也判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两人自诩已经识得不少花草,制作脂粉的技艺也日益精进,看这万年镜雪像是雪花又似幻象,都不好意思说出太过外行的话来,唯恐婉娘嘲笑。
文清还在苦苦思索,对照婉娘教的奇花异草辨别之法逐条核对,沫儿却忍不住了,谨慎道:“这是雪花吗?”
婉娘随之嗤之以鼻:“雪花?亏你想得出来。”
沫儿茫然道:“不是真的雪花……镜子里的?”婉娘得意一笑,正要答话,旁边文清小心翼翼道:“我看像是一朵花。”又连忙补充,“花草的花。”
黄三微微颔首,赞许地摸了摸文清的脑袋。
沫儿不服气地重新拿过花笺,却不敢打开,只试探着用两根手指触摸刚才看到雪花的位置,嘴里道:“你是怎么看出来这是花草的?明明是寒冰一样的东西……”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像被针扎到了一般缩回手,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将花笺丢到桌面上,颤抖着道:“里面……还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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