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要宴请客人一般。
这地方是圣上赐予新昌公主修行的,沫儿几个月前曾在小安的带领下偷偷来过,结果不但被抓,还丢了披风。
婉娘朝沫儿看了一眼,垂手站立,道:“婉娘见过公主。”
新昌仍背对着婉娘,一动不动。几个侍卫告退,大门关上了。
新昌倏然转身,欺身上前,拉过婉娘厮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辱骂:“你这个该死的小贱人,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么……本公主一句话就能让你在洛阳城中消失!……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还公主呢,这简直同市井骂街的泼妇没有两样。婉娘似乎被惊住了,只管躲闪,也不还手。
新昌却越战越勇,嗬嗬怪叫道:“贱人!贱人!我要把你的脸咬下来!”一把扯了脸上的面纱,扑上去咬婉娘的脸。
婉娘轻巧巧一巴掌,打在新昌的肩头,新昌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依旧破口大骂。窗外侍卫竟然也无人进来查看,显然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气。
婉娘冷冷道:“若公主叫婉娘来,就是为了骂人,那我就告辞了。”
隐约听到窗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新昌愣了愣,闭上了嘴巴,恶狠狠地瞪着婉娘。她的一张脸惨不忍睹,左侧脸颊上,一个鸽蛋大的疤痕,中间凹进周边鼓起,暗红色的结节蚯蚓般扭曲在一起;右侧脸颊一条长长的撕裂性疤痕,从颧骨一直到嘴角,还有脖子各种抓痕,条条惊心。她之前用密术扮成红袖的样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如今满面疤痕不说,眼角松弛,眉毛稀疏,老态尽显。
沫儿扶着柱子站起来,呕出几口清水,慢慢走到婉娘身边,拉住她的衣袖。婉娘拿出一瓶冷香粉,倒出些敷在他后脑勺的伤口上。
新昌爬了起来,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道:“今天请你来,是要感谢你帮忙调整洛阳的风水,佑我李家万世永昌。”她重新带起面纱,击掌道:“来人,上菜。”
几个侍卫、侍女鱼贯而入,将桌椅碗筷摆好。
第一个菜上来了,是红烧鲤鱼。新昌款款坐下,示意婉娘也坐下,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婉娘前面的碗碟上,斜眼看着婉娘,皮笑肉不笑道:“尝尝我府里的手艺。”
第二个菜是清蒸鱼头。新昌拨弄着鱼的眼睛,啧啧道:“有人说渭水河鲜好,要我说,哪里也比不上洛水的鲤鱼味道鲜美。嘿嘿。”
沫儿心头一紧,觉得好像有些东西不对劲,但却不知是为何。
婉娘笑道:“公主好品位。”
菜源源不断地上来。凉拌鱼皮,酒酿鱼膘,干煸鱼排,花椒鱼片,鸳鸯鱼枣等,数十道菜,全是以鲤鱼为原料的,香气四溢。
新昌不住地给婉娘夹菜,盯着婉娘的脸色,嘴里说道:“本公主专门为你准备的,尝尝味道怎么样?”甚至还招呼沫儿:“小子,你也来尝尝呀。”
不知是饿的,还是因为后脑受伤后的眩晕,沫儿胃部一阵翻滚,“呱”地把一大口酸水吐在了饭桌上,四处飞溅。
婉娘刚夹起一块鱼肉正要吃,见此情景,慌忙起身,拉着沫儿推揉了几下,低声呵斥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上不来台面。”转而赔笑道:“公主恕罪。小门小户的孩子,没见过大世面。”
新昌掩住口鼻,恶心不已,连声叫人将饭菜撤了去。
沫儿捂着肚子,愁眉苦脸站在一旁。婉娘施了一礼,道:“谢谢公主美意。若无他事,小女子就告退了。”
新昌眼中恨意大炽,瞪着婉娘良久,冷冷道:“本公主要祛除脸上的疤痕。”
婉娘拿出手绢儿,将沫儿嘴角、衣襟上的秽物擦拭干净,这才道:“哦。什么条件?”
新昌大怒,一字一顿道:“你还敢和我谈条件?”
婉娘微微一笑,道:“相信这两个月公主也没闲着。你的脸只有我闻香榭能治,不过我的香粉从来不白送。”
新昌咆哮道:“我杀了你!”伸出手臂朝婉娘脸上抓来,面纱飘起,充血的瘢痕瞬间变成红色,狰狞得如同厉鬼一般。
婉娘直视着她,轻描淡写道:“那好啊。你杀了我吧。”
新昌的手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婉娘道:“三个条件,第一,不许再为难老四;第二,我的两个小童要确保安全;第三,闻香榭在洛阳开店,不许官府无故找茬。公主若是保证不了这三点,那就杀了我好了。”
新昌的眉骨剧烈抽动了一下。上次事件之后,新昌深恨婉娘坏其好事,每天所想,无一不是将婉娘千刀万剐,但因身体多处受伤无暇顾及。待伤好了之后,又发觉容貌尽毁,这两月来,访遍城中名医,皆不能治,思来想去,竟然还得求助于婉娘。
婉娘追问:“公主觉得怎么样?”
新昌哼了一声。
婉娘道:“烦请公主吩咐手下。”
新昌迟疑片刻,高声叫道:“来人!”
一男子躬身进入。新昌转过身,背对着他,威严道:“吩咐府衙,放出捕头王老四,恢复他的铺头身份。其他人等也不许打扰闻香榭。”男子领命而出。
沫儿这才知道老四被抓,怪不得这月没见他呢。
婉娘莞尔一笑,命新昌坐到椅子上,仔细查看了她的脸,又用手指轻轻按压,沉吟道:“疤痕过深,伤及皮肤机理。脸部又不同其他,最难修复。”
新昌猛地睁开眼睛,吓了沫儿一跳。
婉娘接着笑道:“除了我闻香榭,世上再无整治之法。”
新昌又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婉娘道:“我刚好做了一款粉水,最是化腐生肌。请公主三日后取货。每晚配合灵虚古镜使用,半月之后,保证公主娇艳如花。”
新昌眼里总算露出了一丝光亮。婉娘道:“若无他事,婉娘就告辞了。”拉起沫儿便走。
新昌指着沫儿,冷冷道:“你走,他留下。”
婉娘坚决道:“我做香粉需要帮手,其他人不行。”
两人对视了片刻,新昌垂下眼睛,摆摆手,让其离开。
〔四〕
无故挨了一闷棍,未审问,未关押,又被婉娘轻描淡写领了回来。沫儿一边庆幸,一边还觉得奇怪。
两人回到闻香榭,已经午后。随后来了几个官府的人,把中堂的封条给揭了,没对此事做任何解释。
家里冷锅冷灶,黄三和文清都不在。沫儿很是担心,去门口张望,却发现大门周围鬼鬼祟祟好几个人影儿,心中暗骂,只好又回来坐在婉娘身边,努嘴指指门口,小声道:“外面那些人……”
婉娘毫不在意:“别管他们。”
沫儿闷闷不乐,忍不住又道:“中午那些鱼……”
婉娘扭身走开。沫儿嘟囔道:“真希望她用了粉水后,也变成个死虫子。”
沫儿饿得急了,自己烧水做饭,一边往灶头添柴,一边对着火光出神。今天自己被暗算,却有惊无险地跟着婉娘回来了,文清独自一人,不会是遭了毒手吧?还有三哥,去了哪里呢?一时间心急如焚,跳起来叫道:“婉娘!婉娘!”
婉娘没来,却见文清扛着半袋米走了进来,脑门子上冒着热气,气喘吁吁道:“我回来啦。”
沫儿埋怨道:“怎么这么久?”伸头看了看门口,吐舌道:“他们拦你没?今天有没人跟踪你?”
文清一愣:“谁?”沫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文清道:“我倒没事,也没见什么可疑之人。”沫儿放了心,问:“带了好吃的没?”
文清憨笑道:“附近的米店质量不好,我赶到北市才买到,钱花完了,只好走着回来,什么吃的东西也没带。”
沫儿有些不甘心,拉起米袋子,伸手在里面搅和,嘟囔道:“真老实,干吗不留些钱,买串糖葫芦也行呀。”却发现米里有一个拇指大的铜扣,像是佩剑或者衣领上的标志,拿起一看,是一个古篆体的“静”字,倒同新昌遮面的白纱上绣的字有几分相像,不由好奇道:“哪里来的?”
文清愣了下,扭过头查看灶头的火,道:“不知道。可能谁买米时掉进去的。”沫儿随手将那个扣子扔到一边。
※※※
傍晚时分,黄三回来了。同往常一样,默默无言,一声不响地做饭、做工,婉娘也不问。倒是沫儿,十分高兴地迎了上去,将中午的事情连讲带骂细细讲述了一遍。
吃完饭,婉娘在灯下挑拣明日要播种的各色花种,黄三推着一个小石磨,将泡好的米磨成浆。文清用锥子将白茉莉种子的壳一个个敲开,准备明天再磨些茉莉粉。独独剩下沫儿,因后脑勺疼痛不用干活,无聊之极。想要引得众人和他聊天,偏偏文清、黄三都闷头不语,婉娘今晚也心不在焉,更觉得心中像压了块大石,不住唉声叹气。
婉娘听得心烦,丢了花种,叫道:“啊呀,被你烦死了。”
沫儿翻了一个白眼,撅嘴道:“我这是操心大事呢。要是那个丑公主拿了我们的粉水还不依不饶怎么办?要是她哪天再派人给我们每人一闷棍怎么办?要是整天出门都有人监视怎么办?还有小安和二胖,她不会还去害她们吧?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婉娘揶揄道:“你担心可真多,连小安和二胖都担心上了。”
文清抬起头,道:“这没多天没见,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婉娘还未答话,只听敲门声紧。老四来了。
文清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四叔,关切道:“眼睛怎么样了?”
沫儿却躺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只当没有看到他。沫儿是个记仇的,自从上次老四伪装老者帮助赑屃霸公做鬼冢、抓魄引,沫儿就再也不理他了,尽管知道他是被胁迫的。
老四胡子拉碴,消瘦很多。看到沫儿的样子,讪讪笑道:“还好,还好。”上次受伤之后,婉娘连夜赶工,给他熬制了草药,放了一只猫眼石代替受伤的眼珠子,一只眼睛虽然废了,但总算不太明显,只是略显呆板。
婉娘收拾了花种,笑道:“出来啦?”
老四低头道:“是。”一月前,老四无辜被拘,罪名是办案不力,妖言惑众。他深知是因为得罪了公主,只道这次要命毙于此,内心已经绝望,谁知今天下午竟然被放出,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