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想了一想,丧气道:“她长的样子太过普通,除了五官比较呆板,实在难以描述。但是见了面还是能够认出。”
婉娘摇了摇头,叹道:“估计下次见了也认不得了。”老四手中还拿着那瓶重逢露,他一直对重逢露心有疑虑,鼓起勇气试探道:“我看到这些异象,同这瓶东西可有关系?”
沫儿忍不住冷嘲热讽道:“那人就是你老婆,你赶紧找她去,别让我们的眼药水蒙蔽了。”
老四十分尴尬,慌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婉娘道:“人的眼睛能被蒙蔽,乌珠果却不能被蒙蔽。所以才出现了左眼同右眼看到的不一样这诡异一幕。”
老四的汗滴了下来:“这么说,玉屏她……”一想起玉屏怀着身孕,不知是死是活,顿时心如刀绞,眼眶湿润了。
文清提醒道:“四叔你好好想一想,四婶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同往常不一样的?”
老四双手抱头,顿足道:“我忙于公事,天天不着家,只想着赶紧多赚些钱回来,要说变化……正月十五之后,我们便开始分房睡,我只当她有了身子脾气大些……我还是回去问问岳母才好。”一想到吴氏,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讲,登时又心急如焚。
婉娘道:“如今急也没用,不如这样,你看能不能找几个关系好的弟兄,利用捕快的身份帮忙打探一下,我这边再找另外的渠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玉屏的下落。”
送走了老四,闻香榭四人都陷入了沉思。这个钱玉屏竟然是假冒的,这事情来得突然。沫儿想到他和文清曾在街上碰到钱玉屏的情形,看来钱玉屏早就被掉了包,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假冒钱玉屏?真正的钱玉屏会在哪里呢?
黄三看着婉娘道:“果然不出所料。”
沫儿讶然道:“三哥,原来你们早就怀疑这个钱玉屏是假冒的了?”
婉娘这次没有得意洋洋,神色反而有些凝重:“我听你们说了几次关于钱玉屏的事儿,总觉得她鬼鬼祟祟的,就借了此次给老四治疗眼睛的机会做了这款眼药水。这棵乌珠草果然不同,可惜缺了一颗果子,老四还是没能看清她的真面目。”
文清却道:“怪不得这款眼药水叫做‘重逢露’,希望四叔尽快同四婶重逢。”转而忧心忡忡道:“新昌公主肯定知道,但她不告诉我们。怎么办?”
沫儿悻悻道:“那个老妖婆会这么好心?说不定这件事就是她搞出来的呢。”
文清热切道:“婉娘,有没有让人用了之后便能开口说真话的香粉?我们做一款给公主送去。”
婉娘摇头道:“别说没有,就是有,难道公主会同意我们守着身边问她话?”想了片刻,道:“三哥你去找乌冬罗汉,让他们帮着打探一下消息。文清沫儿去找关押老四的土牢,这个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唉,还有披风,这么久了还找不到,真是急死人。”
〔四〕
土牢的唯一线索,就是老四称看到牢头身上沾有牡丹花瓣。可是牡丹在洛阳种植甚广,街边巷尾、寻常百姓,常见牡丹旁逸斜出。因此,说这个是线索,实在牵强。
一连几日,文清和沫儿都流连于洛阳城中各大牡丹园。但整个洛阳,公卿贵戚建造的邸园总数少说也有几百处,除去一些沫儿常去的开放式园林,还有很多私人园林不许外人进入,纵是文清沫儿千方百计讨好管家,也不过讨得一逛,哪里容他四处查看,白白浪费了几日的时间。
今日婉娘和三哥不在家,沫儿和文清偷个清闲,躲在家里不出门。
文清老老实实修剪着这几日购进的牡丹根茎,偶尔逗着沫儿说几句话。沫儿拿了一本不知从哪里翻来的诗集,慢条斯理地踱着方步,满眼愁苦之色。若不是仍一身男装打扮,真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对景伤情、顾影自怜呢。
也难怪,豆蔻时节,正是容易自怜自艾的年纪。沫儿自从得知方怡师太是自己的娘,便时不时感慨一番,看到一片树叶落下、一朵花儿凋落,都恨不得同自己的身世联系在一起,情绪会瞬间低落起来。
文清不善表达,对于“矫情”一词连听也未听过。但他从心底里关心沫儿,一看到沫儿心情不好便陪着小心逗他开心。黄三呢,早见怪不怪,只是慈祥一笑,任由沫儿闹去。但讨厌的婉娘,只要一看到沫儿这个样子,不仅不安慰他,反而捂嘴偷笑,像耍猴一般看着他,并揶揄他未去梨园表演屈了才了。因此,沫儿很是愤怒,在婉娘面前几乎不敢表现出来,唯有一口恶气撒在文清身上。
文清将枯朽的牡丹根修好,小心地把牡丹皮剥下,等黄三回来炮制成品丹皮。沫儿摆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潇洒的姿势,对着梧桐树沉默良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念道:“清风藏深意,古巷留余香。虫豸扰洛城,蛴水何惊忙。闻香迎寒露,静心罢晚妆……”
文清一直找不到话同沫儿讲,听他念出这么一串儿非诗非曲儿的句子,忙道:“这诗真不错。沫儿读书比我强多了。”
沫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是我写的,小时候我娘教我的。”
文清羡慕道:“你娘真好。”
沫儿知道文清也一直在探究自己的身世,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意,闷闷道:“我娘当时教我唱了好多小曲儿,这首是最文雅的,可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说着眼圈红了。
文清唯恐沫儿哭起来,胡乱解释道:“这首诗可真有意思,你看前面几个字,什么清风古巷、虫豸蛴水,还有闻香、静心等,同我们近来碰到的怪事还挺吻合的呢。”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愣住了。清风巷,盅虫,蛴粉水,闻香榭,静心堂,这些堆砌的词语之间难道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沫儿一字一顿地将诗重新读了一遍,疑惑道:“清风藏深意,古巷留余香。莫非是指曾家小兰出事那个清风巷有什么古怪?”
文清挠头傻笑道:“我也是随便猜的。这歌儿后面还有吗?”
沫儿早忘了顾影自怜,激动地跳了起来:“后面还有!”转身跑回中堂,将一整首曲儿写了下来:
〖清风藏深意,古巷留余香。
虫豸扰洛城,蛴水何惊忙。
闻香迎寒露,静心罢晚妆。
风在何处?风在旗梢。
土在何处?土在兽脚。
入在何处?入在午马。
出在何处?出在鼠腰。
……〗
诗句的后面,竟然是这么几句莫名其妙的念词。
沫儿沮丧道:“后面还有几句,可是我记不得了。”
这首曲儿,同当日进入香木堂主阴阳十二祭祭坛的那个歌诀一样,小时候方怡师太抱着沫儿,曾经唱过无数次,但从来没告诉过他其中有何寓意,沫儿只是无意识地背得滚瓜烂熟,并牢记心底。若不是那晚灵魂出窍,看到娘抱着自己唱这首曲儿,沫儿差不多忘了。
若是前面几句说的是洛城闹盅虫的事儿,那后面几句完全没有任何章法,似乎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顺口溜。两人抵着脑袋研究了半晌,也不知道这几句但语说的是什么东西。
两人合计了下,决定去清风巷看看再说。
出门口雇了辆马车,很快就到了德立坊。两人顺着记忆中的道路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排查,终于找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巷子口。
清风巷同上次见到的一样,僻静安逸,周围的槐树和花草荫翳蔽日,十分宜人,且巷子里干干净净,除了枯叶落花,不见一点儿垃圾。
文清推门想去曾兰当初租住的小院看看,沫儿顿时紧张,扭着身子不肯进去:“里面谁知道有什么东西呢。”文清只好作罢。
留心看了一圈,文清纳闷道:“这么好的院子,似乎都没住人。”如今已近午时,没有一个人进出,也不见有炊烟和饭菜的香味,确实有些奇怪。
沫儿有些后悔擅自行动,拿出写了歌诀的纸条看了看,道:“后面提到马,难道入口是在谁家的马厩里?出口是老鼠洞里?”
文清道:“马厩还好找,老鼠洞可就麻烦了。”
有几家大门是没锁的,两人斗胆进去看了一番。院子同外面一样,青石高柱,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但并无破败景象,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不像是没住人,倒像是住户突然外出走亲戚,一半天便会回来的样子。
但没有一家院子里配有马厩。
两人扫兴而出,重新来到街心。上次来的匆忙,一心想着寻找曾兰,两人都不曾留意街心的布置。今儿一见石兽,沫儿顿时玩心大起,早忘了扮深沉装伤感,爬高落低的,在几个石兽之间跳来跳去。
文清这大半年稳重了许多,只在旁边护着,唯恐沫儿磕了碰了。沫儿玩得兴起,高高地站在一只兽头上,大声叫道:“文清看我的!”一个箭步窜向下面那只卧着的石兽背部。偏巧文清此时走了神,正皱着眉头四处张望。沫儿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墩坐在石兽上,倒吸着冷气,捂着屁股,带着哭腔转着圈儿叫:“你怎么不扶着我!”
文清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沫儿嘴巴撅得老高,却躲着不肯让文清帮他揉屁股:“人家的尾巴骨都要摔断了!都怨你!”
文清道:“我看到这里有匹马还有老鼠,想着是不是应了你那句‘入在午马,出在鼠腰’……”沫儿仔细一看,可不是,刚才自己站的石兽,虽然头部和臀部都掉了半个,但看样子确实是一匹马。而远处藏在草丛里那只保存的好些,嘴巴尖尖,显然是一只老鼠。
两人精神大振,兴冲冲绕着石马石鼠又敲又打,只盼望地面上轰隆隆出现个洞口来。不仅如此,连同其他几个辨不出面目的石兽、周围的地皮、草丛都被折腾了遍,却一切照旧。
沫儿筋疲力尽,爬在石鼠背上哼哼:“回家吧,估计我们找错了。”
※※※
回到闻香榭,婉娘同黄三已经回来。黄三做好了饭,正等他们。婉娘一见沫儿哼呀哈呀的样子,便竖起眉毛:“你们俩又去哪里偷懒啦?”
文清扶着沫儿在石凳上坐下,道:“我们去了清风巷。”
婉娘哂道:“我们早去过了。”看着样子,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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