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蛊毒,重在毒虫本身,而这种盅虫,却重在“容器”选择,通过外部环境的巨大变化,改变虫子的性情和身体机能。所以盅虫培养比制作蛊毒要复杂得多,影响的因素也更多,常常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但一旦养成,可完全控制虫蛊,而且不被人发觉。
老四略懂一些驭虫之道,一日听鳌公无意中说起这个法子,便上了心,慢慢研究出些门道来。恰逢今年虫年,他便开始一一实施。
婉娘的脸色刚缓过来些,好奇心又来了:“老四,你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目标到底是谁?”
多足虫伏在老四脚边,一副等候命令的样子。老四得意道:“目标么,一个个来,圆德,新昌,建平,还有那些封疆大吏,只要让我接触到……哈哈,不出三年,不止洛阳城,只怕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啦。”
“袁天师,袁天师……”他轻声叫着自己的名号,一副陶醉的样子,“我就要名留青史啦。”
他满面红光遐想了片刻,话锋一转,埋怨道:“唉,都怪你,我本来以为,三十六个人盅,除去那些体质排异的,最少也有七八个盅虫合用,没想到竟然只落下这么个独苗。”他蹲下身,疼爱地抚着虫子的背部。虫子温顺地低下头,任他抚摸。
文清看来相当冷静,扭头小声道:“他已经疯了!”婉娘点点头,两人都未询问关于紫蜮膏的事儿,沫儿反而更加羞愧。
老四突然站起来,朝着元镇真人挥动拂尘,嘴里叫道:“去!”虫子飞快地爬到了元镇真人的身上,用对足将其紧紧抱住。
文清唯恐来不及,大声叫道:“住手!”
老四竟然真停下了,道:“你还有什么事儿?”虫子在元镇身上嗅来嗅去,没有进一步行动。
文清不过应急之下的吆喝,并未想明白要问什么,匆忙之下,随口道:“你……为什么叫王老四?”
老四脸色一暗,道:“我娘在家排行老三,当年生我,对外宣称是捡了个男婴,所以叫我老四。又随意给我起了个常见的王姓,希望我此生平稳度过……可我偏不要做个庸庸碌碌的平凡人!”
虫子的舌状吸管伸得老长,正往元镇真人的嘴巴里探索,婉娘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仰望着星空发呆。沫儿焦急万分,接过话头道:“这几个都非常人,可我和文清有什么用处?”
老四奸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宝贝今晚要一口气更换这么多的盅,精力消耗太大,需要一对童男童女补充一下阴阳精气,你和文清刚好合适。你放心,不会很难受的,只要宝贝的舌头伸进你的嘴巴里,一会儿工夫,你就只剩下一张皮了。”
沫儿听得又恶心又恐怖,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老四知道文清和沫儿不过是拖延时间,手上并不停。虫子得到命令,两只前足扒拉着撬开了元镇真人的嘴巴,将舌头探了进去。
眼见再迟一分,元镇真人便要成为第三个培养盅虫的“盅”了。文清大喝一声,同沫儿并肩冲出,上去将虫子一脚踹了个四脚朝天。饶是如此,元镇真人也已经头发全白,身体急速蜷缩。
老四一言不发,一手一个拎了起来,径直丢出。沫儿的头撞在石马上,顿时人事不知,只剩文清不依不饶,拼了命同老四厮打。
老四咬牙道:“要不是看你小子平日的情分上,就让你先做盅!”三下五下将文清打倒在地,提起他的腰带用力一抛,得意地拍了拍手,重新指挥虫子袭击元镇真人。
拂尘刚刚扬起,便被人拉住了,婉娘娉娉婷婷站在身后,道:“老四,收手吧。”
老四一把打落她的手臂,咯咯笑道:“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突然明白过来,朝石柱看去:“你……你怎么解开的?”再一看,石柱上的铁链消失了,文因、鳌公两人也跌坐在草地上。
婉娘的手指一动,似乎弹出什么东西来,刚好落入虫子的口中。老四却不曾留意,只顾着仰脸观察星象。
午夜时分,月牙当空,星光璀璨,并无什么异样。婉娘不再理会那只对足乱舞的虫子,不紧不慢地将文清和沫儿扶了起来,又将文因拖到沫儿身旁。
老四看不出所以然来,将衣袖一甩,恶狠狠道:“如此便想要走得了吗?”丢了拂尘,拿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双面鬼脸面具戴上,闭眼举手,绕着虫子走走退退,偶然猛一回头,姿势极其怪异。
婉娘惊异地咦了一声。沫儿揉着脑袋幽幽转醒,一睁眼便看到无数个鬼脸人绕着虫子跳舞,而且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条扭动的黑蛇用以驱赶虫子,吓得连忙扭过头,道:“这是什么?”
婉娘抓住沫儿的手顿时收紧,眼底露出惧意:“老四还会跳驭虫鬼戏?!”鬼戏又称傩舞,是湘西偏远之地的巫术,中原地区少有人懂,没想到老四学得东西如此博杂。沫儿头一次见婉娘如此惊慌失措,丧气地想,老四有备而来,只怕今晚自己几个人都要喂了虫子了。
突然间,八个白灯笼光线大炽,无数个若隐若现的符号飞驰而来,在地上挣扎的多足虫打了一个滚儿,飞快地朝元镇爬去。
沫儿虽然不喜欢元镇,但想起他要变成一个人皮虫茧更觉恐怖,不由尖声大叫。婉娘同文清飞身扑出,却被弹了回来。沫儿看到,两个影子一般的鬼巫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千钧一发之时,虫子只嗅了嗅,竟然丢开元镇真人,闪电一般扑向正南方位的鳌公。老四驱动的鬼巫影子绰绰,遮住了光线,看不清具体情况,但见转瞬之间,鳌公的身体瘪了下去,只剩下一具皮包骨头。
老四停了鬼戏,周围的鬼巫瞬间不见。虫子的口器还卡在鳌公的脸上,吱吱叫着扭动身体,接着一条软白色的东西钻入鳌公口内,黑红色的硬壳翻落在一旁。
不仅文清和沫儿,连婉娘都呆了,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唯恐刚才那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头部开始,鳌公的脸随意地变换着形状,直至慢慢恢复正常,接着身体分段鼓起,慢慢地坐了起来。
鳌公,不,鳌公如今只是一个人皮盅——两只眼睛满是黑色眼珠,不见一点儿眼白。他骨碌碌朝四周看了看,欢快地跳起来,转眼又变成一个巨大的龙头龟身大鳌,用头拱拱刚褪下来的硬壳,在草地上转着圈儿爬动。
想鳌公叱咤洛阳多年,如今竟落得这步田地,三人都有些嘘唏。
老四取下面具,得意地斜了一眼婉娘,这才发现虫子袭击的是鳌公,顿时怔住,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心愿得逞的兴奋,夹杂着懊悔、茫然等情绪,似乎忘了婉娘等人的存在。
〔十一〕
气氛极其压抑,除了大鳌爬行的沙沙声,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老四突然裂开嘴,抱着大鳌的脖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大鳌的舌状吸管伸出来,在老四的脸上探来探去。老四骤然警觉,往后跳了几步,仰天狂笑起来。
婉娘突然高声叫道:“老四!”
老四收住了笑声。婉娘直视着他,道:“你疯了么?鳌公虽然不好,却是你的爹爹。”今晚聊了这么久,婉娘从来没有对老四的言行做出任何评判,而且沫儿似乎第一次见到婉娘用如此郑重的口吻,没有超然世外的淡定,没有玩世不恭的戏谑,只有真心对待朋友的庄重和严肃。
老四蔑然一笑,道:“你放心,我清醒得很。今日如此,是他咎由自取,你还是想想自己变成虫茧后的情形吧。”
婉娘默默看着他,眼里透出明显的痛惜。老四却毫不在意,指挥着恢复人形的鳌公像狗一样在地下翻跟头,甚至啃食地上的青草。
见老四肆意羞辱鳌公,文清实在看不下去,怒道:“你已经赢了,还是晚辈,干吗还如此对他?”
老四回过头来,眼里露出残忍的笑意:“他何曾当我是他儿子?在他眼里,我连个下人都不如!三十多年来,我时时处处想着如何出人头地,如何除尽天下非人,特别是这个老贼,我恨不得食肉寝皮,哈哈,今日这个情景,我想过千百次。”老四的左眼似乎有点问题,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地斜向其他方向。
老四浑然不觉,指挥“鳌公”道:“去,找那个癞头大鼋去。”“鳌公”匍匐在地上,扭动身体,作势要扑元稹真人。
说时迟那时快,沫儿突然听到“啪”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爆裂了。老四嗷一声大叫,捂住了双眼。“鳌公”得不到指令,便只在原地打转。
婉娘的脸冷若冰霜,她的手心,握着一只被捏扁的铃铛,铃铛上面,带着一段分不清颜色的绸带。
沫儿惊喜道:“原来在你这里!”老四似乎明白过来,用一只独眼恶狠狠盯着婉娘,吼道:“我的眼睛!”
婉娘冷冷道:“你用铃铛来寻找眼睛的‘嗔’意,还让沫儿带到闻香榭来,真当我是死人么?”她将铃铛丢在地上,用力地踩了几脚。老四捂着左眼的指缝流出红红白白的血水,也不顾上擦一下,扑过来叫道:“不要!不要!”将嵌入草丛的铃铛抠了出来,捧在手心,使劲往自己的左眼框里按。
沫儿更加吃惊。原来那不是铃铛,而是一颗风干了的眼珠,只是已经被婉娘踩得如同爆了浆的葡萄皮儿。
婉娘面无表情道:“罗怡当年告诉过我,她曾帮一个少年男子用乌珠果治疗眼睛,因为那个男子的左眼长了一颗小肉瘤,影响了视力。而那颗被换下的眼珠,易青施了法术,化作一个小铃铛,穿了个红绸带挂在修善坊的十字街口,因为这里方便吸收天地灵气,可增加作为代替眼睛的乌珠果的疗效。”
婉娘用乌珠草果给老四治疗眼睛时,曾声称乌珠草结果时少了一颗,刚好便是那个“嗔”的表情。当日沫儿还以为是意外,原来婉娘早有准备。
眼睛共十二个表情,缺一不可,特别是“嗔”,为表情之末,但却是最能反映心理变化的,缺了这个,这只眼睛仍算是有残疾。老四自己浸淫法术多年,很快便发现了左眼的不足,却无法对婉娘言明。而原本挂在修善坊街口的铃铛,因胡屠夫在街口开了家肉铺,受污浊之气熏浸,待老四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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